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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人
作者:大卫·W·斯托克斯
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动人心魄的惊悚作品,仿佛明天就会出现在报纸头条!2007年8月2日,两艘俄国潜水艇接到任务,要潜入北冰洋海底将俄国国旗插在海床上,以重申俄国对于这片石油资源丰富的区域的主权。此举一出,争议四起。4年后,在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中,机缘巧合,三个强壮的重装男子在意大利的威尼斯市中心被拦截下来,他们的领头人被称为冰岛人。政府不知道的是,当时,他们正要去暗杀两位挪威政府副官,而这两位副官为谋私利,正暗中策划夺取俄罗斯计划的果实。这三个人被困在威尼斯总督府里,其中一个被证实是前爱尔兰共和军的炸弹制备师谢默斯奥卡拉汉。于是,已经退役的英军拆弹专家尼克萨瓦斯应邀出山。然而事态随即急转直下,冰岛人掌握了局势,引起了大混乱。 从北极圈的一片白茫到北爱尔兰的穷街陋巷,再到浪漫的意大利水城以及威尼斯澙湖上人烟稀少的岛屿,惊心动魄的故事迅速展开,让人不忍释卷。
作者序
创作这本书是一个既愉悦又痛苦的过程!游历探索美丽动人的意大利威尼斯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而随着故事的展开,将字句落于笔下也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然而写作是件孤独的事情!尽管如此,这本书还是完成了。我对这本书感到很满意,希望你们在书中获得的乐趣和激动像我所获得的那样多,同时也希望这是一个作者和他的读者之间美妙关系的开端。享受吧!
此外还要对我的翻译团队致以谢意,特别是成晓敏。我再也找不出更好的翻译团队了——如此的细致、专业且态度友好。我的下一本书《围捕黑色星期五》依旧围绕两位主角尼克和林赛而展开。我和成晓敏将再度携手合作,将这本书带给各位读者。
再会。
大卫·W·斯托克斯
序章
2007年8月2号,星期四,北极圈
“它快到那儿了,放下它!”
潜水艇落入北冰洋冻得刺骨的海水中,溅起了巨大的声响。
起重机将这艘十八吨重的潜艇放入冰面上的窟窿时,阿列克·列别捷夫正通过潜艇内宽阔的观望窗凝视着外面的世界。他有些不安地扫了一眼忙于操控机器的两个同伴,思索着当他们潜入海洋底部时会遇上什么。
“振作起来,阿列克,”马克西姆·沃尔科夫停下手上的工作,鼓励道,“我们马上就要被载入史册了,”他又转向托尔亚·科兹洛夫,“准备好下潜了吗?”
科兹洛夫深呼吸一口,点点头,启动了无线电广播与聚在冰面上的人群联系。“一号潜艇已经准备好了。”他说。
阿列克·列别捷夫轻轻按下开关,电动马达“咕噜”一声启动了——他们时长两小时的海底两万英尺旅程就此启航。
目送着这艘八英尺长的潜艇迅速消失在视野中,俄罗斯科学院希尔绍夫海洋研究所1深海载人潜水器实验室的负责人满意地笑了。他转向第二艘潜艇,静静地看着它穿过同样的冰窟窿,没入水中。
二号潜艇即将潜入海底那一刻,人们透过舷窗看见一个船员从艇内竖起了大拇指。
聚在一起见证这过程的人群渐渐散开,越过冰面向着等候在旁的、相对温暖的破冰船走去。船上设有一间小型控制室,密切监控着一号和二号潜艇的动向。
“我想我们应该来一小杯伏特加。”乌里·扎亚特西提议道。这位著名的极地科学家和另一位寡头政治家一同受邀前来见证这个时刻。不同的是,后者为了获得这份殊荣花上了一点身家。
瓦迪姆·古路比夫船长对着这位胡子拉碴的科学家笑了笑,命一位船员去拿杯子来。“其实我不应该这么做,”他坦然道,“但在此时此刻,他妈的为什么不呢?”
***
一号潜艇首先抵达目的地。
“灯。”托尔亚·科兹洛夫说。马克西姆·沃尔科夫拉下开关,六只5000瓦的强力探照灯被激活,照亮了眼前的海床。
“哇!”阿列克趴在观望窗上惊呼起来,“看看那儿!”
其他人看着亮粉色的鱼群游过,也变得兴奋起来。
“好了,”片刻之后,科兹洛夫开口道,“我们还有任务呢,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沃尔科夫滑入操控台的座位,将机械臂从潜艇两侧伸展出来。接下来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沃尔科夫在同伴们的注目下巧妙地利用机械臂从海床上收集了地质样本。
阿列克转向第二组机械臂,向外张望了一下。“二号潜艇准备好了吗?”
“快好了,”科兹洛夫答道,他负责和另外一架潜水艇联系,“你准备好要把这个拍下来了吗?”
“正对着焦距呢。”此时二号潜艇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强力探照灯晃花了大家的双眼。“开始录了。”
镜头捕捉到那个瞬间——机械臂紧紧抓住那面一米高的防锈钛合金俄罗斯国旗,缓缓对准位置,插入海底的淤泥中。
海面之上的破冰船控制室里,举杯的众人看着这过程展露在眼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胶囊——他们把时间胶囊放进去了吗?”人群中冷不丁的有人问道,继而所有的视线又重新汇聚到了监控屏上。
过了一会儿,二号潜艇上的镜头转向了正被埋入海床中的钛合金胶囊。那里面有一封给后人的信和另一面俄罗斯国旗,强调其对此处领土的主权所有。
“同志们,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乌里宣布道,笑得合不拢嘴。
“看来得喝上一杯庆祝一下。”船长应道。所有聚在监控屏前的人都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北极圈沿岸国家之间一团混乱的政治斗争就此拉开帷幕——俄罗斯、美国、加拿大、挪威和丹麦悉数卷入其中。
那个由来已久的问题再一次被提及:北极及其水下庞大的资源该归谁所有?
2007年12月27日,苏格兰,爱丁堡
他想念着他心爱的祖国,他的家人,还有阳光的温度,但他决不会想念过去那些动荡混乱的时光。
又一年过去了,然而一切和年初时没什么两样。总有一天他会让事情都步上正轨,但不是今天,今天是个哀悼另一个巨大的希望逝去的日子。
年轻的男人坐在大学里落满雪花的台阶上,忍住眼泪用笔记本电脑浏览着《福克斯新闻》。和他的许多朋友一样,他对于所看到的新闻既难过又愤怒。这个本可以为他的国家带来崭新曙光的女人,被残忍地从世上抹去了。他知道人民的生活会越发变得糟糕,直到有人像他一样不管政治观念的对错,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改变未来。
他向下滚动页面,翻过那刺眼的标题:《布托遇刺使巴基斯坦陷入混乱》
周四,贝娜齐尔·布托遭到枪杀。当时她正从装甲车的顶舱门中探出身来向支持者们挥手示意。事件发生不久后,愤怒的人群在巴基斯坦各处发起暴乱,实现民主的希望危在旦夕。
布托的死标志着巴基斯坦腥风血雨的历史篇章翻开了形势严峻的新一页。二十八年前,前总统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在这座北方城市被军政府处以绞刑,二十八年后,他的女儿贝娜齐尔·布托亦在此地遇刺身亡。
她的死让巴基斯坦人民党群龙无首,并使1.6亿穆斯林人民陷入暴力和相互指责中。布托的支持者指责穆沙拉夫政府没能保护好她,尤其是经历过死亡威胁以及前几次的刺杀未遂事件后。
消息传开,支持者们聚集于布托逝去的医院,将玻璃门击得粉碎,朝车子扔石头,反复呼喊着:“杀人犯、穆沙拉夫、杀人犯!”
至少九人在暴乱中身亡。
这个年轻的男子看完了新闻,抬头望向漫天飞雪。
希望这是安拉赐予我的力量,让我得以改变一切可变之物。
1 俄罗斯科学院希尔绍夫海洋研究所:成立于1946年1月,是俄罗斯目前规模最大的综合性海洋研究机构。
第一部分
一
现今
这并非计划的一部分。
走过宫殿河上的叹息桥1时,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句话。夕阳缓缓从秋日的高空上滑下,他从总督府一路走来,走过那些惨白的石灰岩墙和装着铁栅的石窗,一手拿着炸药,一手拿着雷管和引线。
正如旧时惊恐的囚徒不会在路上欣赏风景,他也同样没有时间去赞叹威尼斯的风光。这座壮丽辉煌的哥特式宫殿曾经是威尼斯总督的府邸,而囚徒们便是从总督府中的审讯室去往阴冷潮湿的牢房迎接死亡的命运。威尼斯最著名也最具传奇色彩的逃犯卡萨诺瓦2也曾被囚禁于那牢房之中。
如果越过澙湖3望向圣乔治马焦雷教堂,他会看见两艘汽船正在驶近。而在圣马可广场旁边的小广场上,还有意大利精锐空降师的伞兵聚集在圣马可教堂和狄奥多教堂的圆柱之间。
麦秆桥和叹息桥相对而立,平时周日晚上这里满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以叹息桥为背景拍照。
但这天的威尼斯不同于平日。
总督府附近一带仓促间已被拉起隔离带,禁止进入。乔恩·斯蒂芬森被困于其中,正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的家乡在雷克雅未克边上的法赫萨湾南部海岸,离这儿非常远。以前在祖国时乔恩在捕鱼船队上干过一段时间,在那里他待过比这儿更加狭窄的地方。他总谨记着老父亲的教诲,时刻提防着不测。
他只希望自己为这次行动所招募的人有着同样的决心和力量。他们都很优秀,胜任这次的任务绰绰有余,但乔恩怀疑他们别有企图,因为他们同意得太爽快了。这件事他早晚要解决,不过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
“去死吧,你这混蛋!去死吧!”
一个看上去约莫年过四十的女人将一把餐刀深深地插入老人腹中。老人瘫倒在卧室的地板上,看起来活不了多久了。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她大喊着,手上沾满了他的鲜血。“像是抱歉。”
男人抬眼望向她。他的目光变得呆滞无神,已经无法辨认出这个女人是谁。自从挚爱的妻子死去后,他独自一人在这儿住了大概有三年了。他并不惧怕死亡。而且说实话,这个疯女人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这也是为什么当她闯进来的时候他没有作丝毫反抗。
“我可不感到抱歉,你这个可悲的杂种。”女人扭转着深深插入老人腹中的刀,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从尸体边上走开,走进浴室洗去手上的血污。她看着镜子,那里面倒映出的那个回瞪着自己的人影让她厌憎极了。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这就是她的命运。
该去找下一个目标了——那也是个人渣。
四十分钟后,辛妮德·奥博尔不适地坐在座位上,腰间的安全带勒得她生疼。她抬起左手,用手背擦去脸上悄无声息地滑落的泪水,
特雷维索离威尼斯不过半小时车程。在瑞安航空这班由都柏林飞往特雷维索的航班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这架波音737上有180人,不管怎么看,她都只是其中的一个普通乘客,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辛妮德坐在窗边,透过玻璃望向下方黑压压的暴雨云。她在想是否有人发现了老多尔蒂的尸体。那老人完成了她的要求后,她便把刀刺进了他的身体。不过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愧疚。他完全是自找的,没有人会怀念他——当然不包括他小镇诊所里的病人。杂种。
她在想,当迷雾最终散开,一切真相大白时,她那个酒鬼母亲玛丽会是怎样的反应。
辛妮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幸亏她旁边的座位是空的——事实上,这儿有不少的空位。看来今天似乎没有什么人想到威尼斯去。万事俱备,辛妮德默默地想道,他们倒是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这个目的地当然不是辛妮德自己决定的,不过其实她的人生中也没有什么是由自己决定的。
一阵疼痛骤然划过她的右胸,辛妮德伸出左手轻轻揉了揉。多尔蒂死之前还是将她交代的事完成得不错的,这点值得表扬。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疼痛消退。这都是值得的,即使痛苦也是值得的。她这样子对自己说着,心里想着她的下一个目标——就在前面的驾驶舱里。
而机师罗里·奥康奈尔对于即将发生在他身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
林赛·米歇尔从《韦斯特米斯郡日报》一个十八岁的菜鸟记者,变成了《爱尔兰时报》的法庭记者。这段枯燥无趣的经历花费了她五年的时光,不过这一切就要画上句号了。作为都柏林地区主流大报的重要新闻通讯记者,今天她将接受一个考验。
“小姐,喝点什么吗?”
“一杯金汤力4,谢谢。”
空姐递给她一小袋杜松子酒和一罐汤力水。“五个半欧元。”
林赛盯着包装袋看了一会儿。这种小袋子通常只会让人觉得里面是酱汁或者醋,而不是杜松子酒。不过,管它的呢!
她递给空姐一张十欧的纸币,告诉对方不用找了。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的一生将在今天发生改变,因此小小地庆祝一下还是值得的。等待着林赛的是一个她短暂的记者生涯中最为轰动的新闻,她很可能会因此而爬上更高、更好的位置——例如《伦敦时报》的外电部。
她撕开包装袋,将里面少得可怜的劣质酒液倒进塑料杯中,加入一点儿汤力水。林赛靠回椅背上,抿了抿杯中的酒,瞥了一眼窗外下方的暴雨云。
老天,希望降落的时候不要太颠簸。
她阖上眼。活着真好。
1 叹息桥(Ponte dei Sospiri):封闭式的拱桥,建于1600年,连接威尼斯总督府的审讯室与旧监狱。
2 卡萨诺瓦:即贾科莫·卡萨诺瓦(Giacomo Girolamo Casanova),意大利传奇冒险家,被称为“追寻女色的风流才子”,曾被囚禁于总督府监狱。
3 被沙嘴、沙坝或珊瑚分割而与外海相分离的局部海水水域
4 金汤力(Gin Tonic):一款鸡尾酒,主要以杜松子酒混合汤力水。
二
辛妮德的童年过得并不愉快。她透过飞机的舷窗向外望去,那些糟糕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她想起了那个在德里1的下午,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下午。
“圣诞节他们准备送你什么礼物?”路易丝问道。她用一只手拂去那张雀斑小脸上的红色长发,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沉甸甸的书包。
“不知道啊,”辛妮德耸了耸肩,“希望他们会在乌利斯2买些化妆品送我。”
“我会拿到一台新的收音机。”安吉拉插话道。一想到这儿她就兴奋地睁大了自己那双棕色的眼眸。
“可是你已经有一台了。”路易丝看向她的小伙伴,皱了皱眉。
“但那是蓝色的。”
“蓝色的有什么不好吗?”辛妮德问道。突然间她发现整条路上只有她们三人。这条路通往伯格赛德区中心的住宅区,她们都住在那儿。三个小姑娘从小学的第一天起就认识了,一直以来都形影不离。
“因为它不是粉色的,”安吉拉辩道,“我想要台粉色的。”
“你总是要什么就有什么,”路易丝的语气酸溜溜的,“我要是也能有那样的父母就好了。”
“我也想,”辛妮德说着停下了脚步,拽住路易丝的袖子,“别动,”她看了看周围,“你们听见了吗?”
她的两个小伙伴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路易丝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包,安吉拉则紧张地转头张望。
“别这样,你吓到我了。”路易丝小声说道。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安吉拉说。
“对,”辛妮德说,“就是太安静了,这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的天啊!”路易丝惊呼一声,“我们最好快逃。”
她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是她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有时候她们会忘记——也许是潜意识地选择忽略这残酷的现实。很明显上头放话出来要清空整条街道以免伤及无辜,但人们忘记告诉这三个女孩儿了。
一队英军巡逻队出现在她们跟前的一条小路上,辛妮德不禁惊呼:“这下糟了!”
毫无预警地,一排子弹从一座废弃的房子里飞射出来,落在女孩们的左侧。而士兵们匍匐在地,迅速对爱尔兰共和军3展开了反击。
“跑!快跑!”路易丝尖叫一声,抛下书包拔腿就跑,安吉拉则紧随其后。
“不!”辛妮德大嚷起来,“蹲下!快蹲下。”
枪战爆发,子弹横飞。辛妮德卧倒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街道,但看见路易丝和安吉拉同样伏在地上时她仿佛又活了过来。谢天谢地。她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周遭子弹纷飞,噼里啪啦地击在柏油路面上。
趁着战友们开始了第二轮的驳火,一个英军跑向爱尔兰共和军武装分子藏身的房子。他匍匐在辛妮德隔壁,顿了顿问道:“你还好吗,亲爱的。”
辛妮德点点头,没有告诉他自己被吓得尿裤子的事情。妈妈会打死她的。
等战火稍稍平息了一些,那名英军便继续向前挪动,爬到了通往房子前门的小路路口。他转过身去挥手示意其他三名同伴前进,没有想到会遭到共和军的还击。根据过去处理恐怖分子的经验而言,这些恐怖分子应该早就从后门离开逃回伯格赛德深处的藏身之所了。
辛妮德挣扎着站起身来,跑向小伙伴们。与此同时,爆炸掀翻了那座破房子——前门的一个诱雷夺去了三名英军的生命。
“我的天啊,上帝,圣母玛利亚!”辛妮德尖声叫喊起来,“帮帮我,谁来帮帮我!”
邻居们跑出来的时候只见到这样的景象:辛妮德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满手血污。“路易丝,不、路易丝,求你了老天爷啊,别这样。”
一个男人拉起她,两个女人弯下腰去救路易丝和安吉拉,然而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了——两个小姑娘已经在这次交火中丧生了。
***
喝下一杯金汤力后,林赛就打起了瞌睡。飞机经过布里斯托,在横穿英吉利海峡的时候遇上了气流。她猛地惊醒,一抬眼看见那个坐在过道对面的男人仍然沉浸在一本丹·布朗4的小说里。
自从成为了《爱尔兰时报》的一员后,林赛就全身心投入到事业当中,当然也没工夫谈恋爱了。不过在她看来,谈恋爱唯一让人怀念的部分也就只有性爱而已,而随着单身日久,这件事也越发变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天,希望我不会变成性冷淡。她想。
林赛思索着眼前的任务。每位大人物都将到威尼斯去,这则新闻将会使她功成名就,她只希望自己应付得来以后一日两次的截稿时间。
但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挑战远比这还要令人生畏。
远超乎想象的程度。
***
“他们联系我们了吗?”
“还没有,长官。”
昨天的这个时候,成千上万的外国游客还在威尼斯中心的圣马可广场和水边四处游览,而现在甚至连那些讨厌的鸽子都不敢冒险飞入这里了。越来越多的意大利陆军以及宪兵团5进入了这片区域,将其对外封锁,同时现场还有意大利特种部队的若干成员。
广场上空悬停着数架隶属于意大利空军的直升机,高度警惕地监控着情况,而外面的澙湖里则满是意大利海军的船只。
更糟的是,高涨的潮水越过城墙,漫入了广场和周遭的店铺中。
“基地组织6?”阿贝托·基尔兰达约是宪兵团的负责人。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虽然还不至于应付不来,但也快了。
“我不这么认为,”意大利陆军参谋长埃德加多·布加勒迪尼将军答,“这不怎么像他们的风格。”
“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了吗?”阿贝托还有五年就退休了,过去十六年来他一直靠着这份工作混一口饭吃,然而事情的发展走向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撑到圣诞节。
这并不是他眼下想要的。
地面忽然晃动起来,将军不安地看着阿贝托。占据广场的士兵们开始奔向岸边,而在那里贡多拉的残骸遍布水面。
第二次爆炸随之而来。
五星酒店丹多罗宫7的窗户变得粉碎,玻璃碎片仿佛暴雨一般打在里面惊恐的工作人员身上。
“是炸弹。”埃德加多说出了这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而阿贝托则表示赞同。
直到刚才为止,威尼斯一直幸免于恐怖袭击,距离最近的一次袭击也只是在罗马。阿贝托记得自己在罗马任职时有一伙自称为反帝国际旅的恐怖分子向英美大使馆发射火箭弹,以抗议这座城市举行国际经济首脑会议。在那之后则是美国大使馆旁边的汽车炸弹爆炸事件。谢天谢地,大约两周后阿贝托就被调到了威尼斯。威尼斯一直是个天堂——直到刚刚那一刻为止。
阿贝托走向岸边时,手机响了起来。“他们想要谈谈。”
1 德里:北爱尔兰第二大城市。
2 乌利斯(Woollies):英国知名连锁店
3 爱尔兰共和军(Irish Republican Army):简称IRA,反对英国政府的武装组织,曾为爱尔兰独立、现为统一北爱尔兰而战斗,长时间通过暴力活动实现政治诉求,被许多国家视为恐怖组织。
4 丹·布朗:美国著名畅销书作家,代表作有《达·芬奇密码》。
5 意大利宪兵团(Carabinieri):意大利国家宪兵警察组织,其职能类似中国的武警。
6 基地组织:一个伊斯兰教恐怖组织。
7 丹多罗宫:原为威尼斯共和国的权力象征,建筑壮观华美,后改为酒店。
三
是时候采取行动了,成败在此一举。
辛妮德深吸一口气,扫了一眼窗外下方黑压压的乌云。有那么一秒钟,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派德瑞格。如果他还在,她就不会沦落至此。派德瑞格会保护她不受伤害,让她的生活一直在正轨上。
辛妮德想起派德瑞格死的那一天,泪水不禁盈满眼眶,但她忍住没有哭出声来。那一天,就在家乡滨水区的一场暴乱中,派德瑞格被一辆英军的运兵车撞倒在地,当场死亡。也正是在那一天,她下定决心加入共和运动。不久之后她便晋升为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1中的一名“监控者”,负责汇报英军及其党羽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道他们利用自己上报的信息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但他们使她感到自己是重要的,被需要着、甚至被爱着,而且从某种特别的角度而言她是安全且受到保护的——而这一切正是她所渴望的。
她伸手最后一次揉了揉右胸,解开安全带。还好没有人坐在她旁边。辛妮德拿过拎包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向着卫生间走去。
走向那小隔间时,辛妮德强迫自己露出微笑。突然间,她的视线落在了左边和父母坐在一起的小女孩儿身上。那一刻,辛妮德原本强硬得如同钢铁般的决心动摇了。
打起精神来。她告诉自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辛妮德直视那扇隔开客舱和机室的门,决心甚至比之前更为坚定。她一言不发、耐心沉着地排着队,在她前面还有两个人。
“走到哪里都要排队,对吧?”林赛·米歇尔转过头来打趣道,不过辛妮德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随你喜欢吧,林赛想道。
很快就轮到辛妮德了。她进到小隔间里栓上门,从拎包里拿出一只皮下注射器来,就是糖尿病人经常用于自行注射胰岛素的那种。
把药瓶带上飞机并不难,它看起来就像一管胰岛素,只差一张预先印妥的专业药物标签来证明它的效用,而她正好有一管原装胰岛素。
辛妮德打开药瓶,将无色无味的三过氧化三丙酮注入注射器中,然后脱下衣服在镜子前检视着右胸。伤口缝合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但在当时的情况下,那个老医生算是做得不错了。
她抬起左手放在胸部下方,感觉着被植入她体内的那一小包季戊四醇四硝酸酯,或者说太恩炸药。这是硝化甘油的一种,通常被用于制造塞姆汀塑胶炸药——某种一度是北爱尔兰共和军恐怖分子最常用的武器。
这与造成2005年7月伦敦爆炸案的恐怖分子所使用的是同一种炸药,而试图炸毁美利坚航空63航班的、被称为“鞋子炸弹客”的恐怖分子用的也是这种炸药。
她将注射器举到裸露的乳房上,轻轻扎进去。希望到时候她将针头推得更深刺穿塑料袋引爆炸药的话不会太痛苦。
辛妮德放下注射器,将其重新塞回拎包里。她穿好衣服,摸出一串念珠来,祈祷自己能够撑到这苦难的尽头。
这倒不是说她不再相信上帝了,只是上帝似乎也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其他人一样抛弃了她。
***
罗里·奥康奈尔转向副机师。“帕德里克,你先守着,我出去透透气。”他说着站起身来。
飞机刚刚越过英吉利海峡,进入了法国领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目前的情况好极了,而且在他们到达意大利的多洛米蒂山脉之前估计不会再遇上气流了。
罗里走向洗手间,这时辛妮德正好打开门走到过道上,抬眼看见走上前来的罗里,脸“刷”地一下变白了。
罗里笑着点了点头,对于他们的狭路相逢什么也没说。辛妮德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僵在原地。她仍然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两人靠得这么近时的情景。回忆潮水一样涌过来,将她淹没。“杂种!”
这声尖厉的咒骂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罗里退了一步,有些吃惊。“抱歉,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的。”辛妮德回道,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认识你吗?”罗里问道,慌张地扫了几眼周遭。坐在附近的乘客已经开始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
“你当然认识。”辛妮德厉声说道,觉得有些晕眩作呕。“你该不会忘记自己强奸了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那时才十三岁啊!”
有几个乘客倒抽了一口气。
罗里后退几步,脸色发白,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辛妮德?”
“我很惊讶你还记得。”
往日的一切都涌上心头。她是自愿的,至少那时候他是那样想的。他也许有点儿老了,年纪是她的两倍,但他对她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而最终他没能抵挡住诱惑。现在是还债的时候了。罗里一阵晕眩,不自觉地又退了退,手撑在椅子上好稳住身子,一阵作呕。
“我现在变得不一样了。”他的声音微弱无力。确实,现年57岁的他在航空界闯出了一番成功的事业。
“我也是。”辛妮德漠然地答道,“很不一样。”不折不扣的坏人,她想。
“对不起。”罗里说。
“现在道歉太迟了,”辛妮德说,“我身上有一个炸弹。”
1 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1969年爱尔兰共和军分裂为正统派和临时派,临时派思想极左,具有更浓厚的民族主义色彩,进行爆炸、暗杀等暴力活动。
四
这不是乔恩·斯蒂芬森想来的地方:站在叹息桥上,透过其中一扇小窗望向下方岸边。
这里的一切都和家乡的截然不同。乔恩的家乡位于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附近的法赫萨湾,他的父亲是个受人尊敬的乡下老人,爱做好事儿。他从小被教导长大后要跟随着父亲的步伐,为他人的利益而斗争。这些斗争通常牵涉到家人、朋友或邻居,但这种行为通常出于你内心的善意,与金钱无关——以前是这样,之后也会一直是这样。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事实上,人们最后总是在喝过一两杯后笑着握手言和。
如果他那亲爱的老父亲还在世,一定会对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极其厌恶吧。
为了逃离人生平凡乏味的残酷现实,开阔视野并提升自己,乔恩毅然离家前往冰岛大学读书。也正是从这里开始,事情的走向渐渐脱离了正轨。
现在看来平凡乏味也并不是太差。
起初他研究人文、科学以及社会科学,还有神学、法律和商业,但实际上没有一样能让他真正提起兴趣来。不久他就辍学了,和一群边缘学生厮混。也就是在此时,他不可避免地被一伙极端分子纳入麾下。
如今的他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好样貌,近1米8的个子以及匀称的身材,金发夺目耀眼,蓝眸深邃锐利。可即便如此,他却是形单影只。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他或许会成为一个成功的电影明星、一个流行歌手或者一个时尚男模——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是一个试图把世界推上正轨的极端分子
他回到大国会厅的角落里,重新加入到同伴之中。这间宽敞的房间位于两楼,是整座宫殿中最宏伟宽敞的场所。它的前身是会议室,旧时由一千位贵族组成的威尼斯共和国统治精英便是在此处召开会议,然而它的显赫和历史对于这冰岛人来说毫无意义。
他走到窗前,目光越过澙湖落在圣乔治·马焦雷教堂高耸的塔尖。意大利的贝尔萨格里团1相当于英国的特种空勤团或美国的三角洲部队,此刻其下所属的一队精锐狙击兵正藏匿于该处,密切监视着总督府的情况,但他对此一无所知。
***
阿贝托·基尔兰达约一边在水畔来回踱步,一边望向总督府。
他们有多少人在这座他钟爱的城市里?他们要去哪里?目标又是谁?
阿贝托要知道自己与之交涉的是谁以及对方目的何在。几分钟前,犯罪分子打到丹多罗酒店前台,声称希望进行谈判。随即,炸弹的气流就炸飞了丹多罗酒店的前窗。
这起冲突的开端始于一个手无寸铁的警察对圣马可广场上的三个男人起了疑心,并走上前去。
“你们看起来似乎是迷路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警官问道,警惕地扫了一眼他们的背包。
其中一个男人立刻慌了,拔出手枪朝着警官的头抬手就是两发子弹。广场立刻陷入骚乱之中,游客尖叫着四处逃散,而那三人则迅速朝着总督府奔去,一路无人敢拦。
这伙人翻过栅栏冲进总督府里,售票处的男人迅速跑没了影,惊慌失措的游客们则四散逃命。更多的枪声随即响起,子弹击中了华丽的壁顶,尘灰飞扬,碎片四溅,还毁坏了这座城市最雄伟的天花板壁画之一——出自丁托列托2之手的《吉罗拉莫总督像》,这幅壁画的历史可追溯到15世纪中期。
那几乎是48小时之前了。意大利对外情报安全局(Agenzia informazioni e sicurezza sterna),简称AISE的一队人员在仔细看过特雷维索机场和马可·波罗机场的监控录像片段后,目前已经确认其中一名嫌疑人的身份了。
“这些信息一点用也没有,”小组队长乔治·卡里帕里厉声说道。他盯着眼前定格在屏幕上的脸孔。“这根本没用,我要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长官,我快要知道答案了。”保罗·孔蒂应道。他是AISE中一个野心勃勃的明日新星。乔治露出疲乏的神态,看了他一眼道:“把这事儿办好。”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起来。乔治接起电话:“你好。”
“我们看见了一个人。”电话那头一个同僚说着。
“把另一个人也找出来,”乔治回道,“知道是谁吗?”
“暂时还不知道,长官。我们正在调查,但他可能是个人质。”
“人质?可是据我们所知并没有人质啊,”乔治压下心中的恐慌,“据回报所有人都逃出去了。”
“我也听说了,”电话那头说道,“这家伙当时正从宫殿里的一个窗口望出来。我们得到的图像有些模糊,目前正在进行图片处理。”
***
其他人可能都会觉得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错误的地点,但林赛·米歇尔可不这么认为。她眼前所上演的可是个活生生的头条新闻,不过她感到既兴奋又害怕:她会有机会把这条新闻报道出来吗?还是会和飞机上的其他人一起死在这里?
辛妮德手握一个装好针头的针筒,将其对准自己的右胸,随时准备刺进去。所有人都惊恐而又困惑地看着她。
“我身上有炸弹,”辛妮德说,“只要我把针头刺进这儿,炸弹就会被引爆。”
一旦三过氧化三丙酮和植入包里的爆炸物质接触,所产生的冲击不仅足以将她自己杀死,连附近所有的人都会一同丧命。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飞机会不会因此坠毁根本无关紧要。
那婊子一定是在吓唬人。林赛想着,站起身来。与此同时,机组成员正试图安抚困惑而又受惊的乘客。
“并不一定要变成这样的,辛妮德,”罗里恳求着她,“我们得好好谈谈。”
“我早就想清楚了,”辛妮德大嚷道,“你毁了我的人生,而现在我也要毁了你的!”
“看看你周围——那这些人呢?他们凭什么要为我所犯下的过错负责呢?他们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吗?看在上帝的份上,想想这些无辜的灵魂吧。”
辛妮德没有看他们一眼。相反,她将针对准了位置,随时准备刺进去。
罗里的副手帕德里克·奎恩从驾驶舱里走出来。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后他举起双手,提高音量。“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我们出了点儿状况,正在处理,”他转向罗里,“我听到她说的了,这是真的吗?”
“她说自己有个炸弹的事吗?我们得把她的话当回事。”
帕德里克缓缓跪在地上,以示弱的姿态来和辛妮德对话。“好了,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那只注射器,“你身上其实并没有炸弹,对吧?”
辛妮德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他在害怕。罗里和边上旁观的那两个机组成员反应一样,倒退了几步。
“要试试看吗?”辛妮德将针头刺入针织线衫,刺入了胸部的皮肤。“如果我把针头推进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的指尖将针头轻轻往前推了一点点。“你知道吗,我曾经是爱尔兰共和军的一员。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导师,他教了我所有他知道的事情。我也研究过基地组织,熟知他们的手段。”
那个她曾试图去爱的男人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她想。辛妮德爱慕着他,而对方也心中了然。然而爱尔兰共和军理事会毁掉了这短暂的恋情。在那所谓“武装斗争”的困难时期是不允许任何令人分心的事情出现的。不过当辛妮德意识到他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的人之后,这件事对她来说便不算什么了。
帕德里克闭上眼念了几句祷文,重新睁开眼。“难道你不怕死吗?”
“不怕,你呢?”
“我想我很怕,有太多不能放弃的东西了。我迷人的娇妻,我那些嗷嗷待哺的可爱女儿,我所有的朋友……”
“你是个幸运的男人。”飞机引擎的嘈杂声几乎盖过了她的声音。
“你觉得我幸运?”帕德里克试图挤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他妈正恐吓着我呢,还有这架飞机上的所有人。”
“活该!你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听听。”
***
尼克·萨瓦斯远离着冲突的前线。凯里郡的湖泊遍布全郡,尼克正在其中一处优哉游哉地钓着鱼。对他来说,天堂也不过如此了。从基拉尼的湖泊到丁格尔湾的海岸,从劳恩河到费尼特海港,还有弗莱斯克河以及克劳恩镇,可供尼克钓鱼的地点简直数不胜数。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胜过这里。不管你想抓三文鱼还是褐鳟、大西洋鳕鱼、鳐鱼、鲈鱼甚至是鲨鱼,爱尔兰的凯里郡都是一个好去处,而这里同时也是个绝佳的隐姓埋名之所。
在爱尔兰岛3的32个郡中,凯里郡的面积排在第5名,人口数排在第14位。因此融入当地隐姓埋名而不被人察觉是件非常容易的事——这也是尼克在过去的两年里做得非常完美的一件事。
经历过两次痛苦的离婚后,现年49岁的尼克目前还是单身。在凯里郡,没有人会盘问你。只要你的脸上带着笑容,口袋里有几个钱可以养活自己,没人会在意什么。这也是尼克喜欢这里的原因。他曾是皇家后勤兵团的一名下士,隶属于第11爆炸军械处理部队,服役于阿富汗的赫尔曼德省桑金地区时表现出色。不过这一切已经过去很久了。
两年前,在一名战友惨死后不久,尼克也退出了军队,并试着说服他的孪生兄弟和他一起退役。但是杰克的态度和他截然相反。在萨达姆·侯赛因衰落时期,杰克服役于伊拉克。从那个特别的任务中回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然而对于发生在那儿的事情,杰克始终守口如瓶。尼克曾多次试图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但却从未成功过。据尼克所知,杰克现在服役于世界上的一些鲜为人知的地方。
“如果需要我,你知道该到哪里找我。”这是尼克去凯里郡的野外隐居前留给杰克的最后一句话。如今尼克住在凯里郡野外一间与世隔绝的小屋里,不远处就是湖泊,而他现在正在湖岸沐浴于傍晚的夕阳光辉中。
好一阵子都毫无收获之后,尼克绕起了他的鱼线。他想今晚大概又只有村庄里的那个妓女陪他了吧,还有在暖融融的火炉千喝上一、两瓶威士忌。他站起来,将鱼竿收好放进箱子里。转身离开时,他发现有个身影从右边悄然走近。尼克马上就认出了来人——原来是他以前的指挥官找到了他。这是有多容易?尼克想。
1 贝尔萨格里团(Bersaglieri):也称神枪手兵团或狙击步兵团,是意大利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2 丁托列托(Tintoretto):意大利著名画家,原名Jacopo Comin,与提香、委罗内塞并称为威尼斯画派的“三杰”之一。
3 爱尔兰岛:位于欧洲西北部的岛屿,南方26郡为爱尔兰共和国,北方6郡属于英国版图,称为北爱尔兰。
五
“该死的谢默斯·奥卡拉汉!”阿贝托·基尔兰达约叹了口气。
“阁下知道他?”埃德加多·布加勒迪尼问道。阿贝托抵达酒店的时候这位陆军参谋长已经在大门前了。
酒店内部悬挂着璀璨华丽的穆拉诺玻璃吊灯,饰以精美的粉色大理石柱、珍贵的古董地毯以及装饰典雅的镀金天花板,但两人可没功夫去欣赏。
危机每分每秒都在加重。
“我听说过他,”阿贝托说,“他确实和和红色旅1有些关系。他是爱尔兰共和军最顶尖的炸弹专家,但几年前就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两人走到前台接待处。桌后的年轻女士正在打扫之前爆炸留下的碎片,阿贝托对着她笑了笑,说道:“我是意大利宪兵队的阿贝托·基尔兰达约,我在等一个电话。”
那可能有点困难,这个前台接待员想。旅馆里所有的电话线路都在占线,客人们正忙着打电话给国内的亲朋好友,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使他们安心。也有人从国外打电话进来,探听住在这里的亲朋好友的消息。此外,尽管旅馆竭力阻拦,仍然有越来越多的记者试图采访客人。
和爆炸于岸边的第一个炸弹一样,先前在酒店外爆炸的那个炸弹显然也装着远程定时器,被藏在了一艘贡多拉中或其附近。看起来恐怖分子仿佛故意引起这场爆炸分散他人注意力,好等他们开展行动。除了一些小擦伤之外,没有客人或者员工受到伤害,而且大多数人已经被转移到了大楼的背面。
“先生,所有的线路都在占线。”年轻女士带着一丝紧张的笑容说道。阿贝托随后要求与管理层人员对话,最好是总经理本人。
就在这时,阿贝托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来的人是贝尔萨格里团的布鲁诺·兰萨,他们对那张出现在总督宫窗前的面孔鉴定完毕。
“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阿贝托说道。
“长官,我也没听说过。我们正设法查证他是否有犯罪记录,但迄今为止仍然毫无线索。情报显示六天前他从瑞典乘飞机到马可波罗,但我们认为他可能是个冰岛人。”
阿贝托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们认为他与我们的爱尔兰朋友有关系吗?”
“奥卡拉汉?我们不知道,我的手下正在调查这个。据我们所知,那个爱尔兰人很可能只是在这里度假。两者之间没有明显的联系。”
酒店的总经理出现在前台,阿贝托随即结束了这段通话。
“感谢你能抽出时间,”阿贝托一边说着,一边向衣着讲究且脸带微笑的迪诺·曼奇尼伸出手,“我想你也清楚现在的情况。不管在总督府里的是谁,他们都有这里的号码,而且还打了过来——据汇报所言对方希望谈判。他们会再联系我们的,而且很有可能是不久之后,所以在那之前这条线路需要保持畅通。”
“这可不简单,长官,”这位总经理越过阿贝托的肩膀扫了一眼那个接待员,她正在接另外一个紧急电话,“如您所见,此处陷于混乱,我们所有的电话线路都处于繁忙之中。”
“但想必你能空出一条线路来吧?这肯定能做到。”
迪诺耸了耸肩,朝接待前台后的小型电话总机走去。他不太熟悉这个,转身向刚刚挂掉电话的接待员说明了情况。
“没问题,先生,”她连忙应道,轻击了几个开关,按下几个按钮。“线路3。”
阿贝托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棒极了,”他和总经理对视了一眼,“现在我们所要做的就剩下等待了。”
***
尼克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在牛津郡沃克斯豪尔军营的情形,那是个苦甜参半的时刻。
“是奥卡拉汉。”哈里·威廉森少校无需作出过多解释。
“我以为他死了。”尼克应道,他不确定事情会怎样发展。
“他可活得好好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而且他人还在威尼斯。”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必须去那儿。”
“我们?”
“你。”
“他想干什么?”
“还不确定,我们还在调查这事儿,”少校解释道,“你愿意参加这次行动吗?”
“那些意大利人不会有意见吗?”
“就像我所说的,我们还在调查这事儿。”
“事态尚未明朗,对吧,长官?”
“没错,但这会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而且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任务了。”
尼克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转向窗户。少校说得没错。
即使在头号通缉犯的名单里,奥卡拉汉的排名也非常靠前。而且从私人层面上来说,尼克还有一些旧账要和他算。这些账可以追溯到他被派去驻守北爱尔兰街道的日子,也就是北爱尔兰问题最为严峻的80年代末。
作为一名皇家后勤兵团的弹药技术员,处理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埋下的炸弹的多年经验让尼克成为了世界上最年轻且最著名的爆破专家之一。从简单的管状炸弹到复杂的受害者触发装置都归他们这些弹药技术员管。当时他们处理的是路边炸弹,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从20世纪70年代初期起就使用这种炸弹了。而随着不同类型的炸药和触发器的发展,炸弹也随之渐渐演变,但没有什么炸弹能比谢默斯·奥卡拉汉造出来的那些更考验尼克的手艺。
害死他在军队中最好的两个朋友的那只炸弹,也是出自奥卡拉汉的手笔。法医从炸弹的残骸里证明了是奥卡拉汉那双肮脏的手制造了这个装置。
那个炸弹是一个简易爆炸装置,最初由爱尔兰共和军设计而成,结果却被恐怖分子仿造用来在世界各地制造麻烦。如今,它成了阿富汗叛乱分子的首选。
正是因为这种炸弹的出现,英国陆军特种部队321拆弹连队成立了。321拆弹连队如今隶属于现皇家后勤兵团第11拆弹部队,其成立初衷是为了应对爱尔兰共和军日益增长的暴行,以及其使用简易爆炸装置对付平民和军队的行为。他们的无线电号是“菲利克斯”,取自猫有九命的典故,寓意着无论遇到什么可疑的装置,众人都能大难不死。
尼克曾经服役于321拆弹连队,这让他深感自豪。321拆弹连队是战后英国陆军中被授予最多勋章的连队,他们17世纪初在北爱尔兰旗帜行动2中的英勇事迹更是备受嘉奖。
令人毫不意外的是,2003年,尼克作为英国拆弹专家队伍精英组中的一员,在实际入侵伊拉克之前与英国皇家空军第5131中队、陆军第33工兵团以及皇家后勤兵团第11拆弹部队作为第一批人员被派往伊拉克。
但这一切已然成为往事了。尼克不想再做与此有关的事情,他不想再当英雄了。
***
在自动飞行模式下,航班RY9541已经飞过了法国领空。瑞士阿尔卑斯山脉和多洛米蒂山脉就在前方,但在这架飞机上只有少数人注意到这点,他们的目光都被飞机前头的这出闹剧吸引住了。
“我并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这里的乘客,”辛妮德越过帕德里克望向罗里,不过后者现在回到了驾驶座上,“我针对的是在那儿的那个混蛋。”
帕德里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罗里?”
“你问他吧。”辛妮德说。
“问他什么?”
“你问就是了。”
“她说我强奸了她。”罗里站到了帕德里克背后。他重新将飞机调成自动驾驶模式了。
帕德里克看了看他的同事,又看向辛妮德:“这是真的吗?”
“这他妈的当然是真的。”
“说来话长。”罗里说。
“而现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就在这里,就是现在!”这个爱尔兰女人打断他。
帕德里克举起双手。“听着,我们可以解决这件事儿,没必要闹到这样。我们谈谈吧。”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辛妮德已经准备随时赴死。
帕德里克惊慌起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想我们有些共同之处。”
“哦?”
“听着,”帕德里克压低了声音,几乎如同耳语一般,“我当然知道被性侵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这抓住了辛妮德的注意力。
“我是个受害者、应该说曾经是个受害者,我懂你的感受。”
“不,你并不知道。”
“他是个牧师。这事儿持续了五年,一直都没人愿意听我的话。即使事情解决后,它给我带来的痛苦也与日俱增。我年龄越大,那些记忆便越清晰,痛苦也更加尖锐——直到后来我寻求帮助,事情才有所好转。现在我可以面对这件事了,我可以继续我的生活。”
“不一样——那不一样!”辛妮德说,“他毁了我的人生。他、还有其他人。”
帕特里克扭头瞥了一眼。罗里不在身后,返回了驾驶舱。“他怎么毁了你?”经验告诉帕特里克,说出那段受虐的经历对受害人来说很重要。除非他们自己愿意这样做,否则情况永远没法得到改善。不管罗里·奥康奈尔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其他的可以稍后再说。
“看看我,”辛妮德厉声说道,“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曾经年轻貌美,前途一片光明。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这么胖,只有食物能抚慰我的心;我没有结过婚,因为我没有办法处理好一段感情;而坏脾气让我永远也没办法把一份工作长久地干下去。我没有朋友,也没有未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像他这样的混蛋!不管他躲在哪里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因为这样所以你就要杀了飞机上的所有人?这是不对的吧?”帕特里克反驳道。辛妮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她嘴角上扬,心中决定引爆炸弹。
1 红色旅:意大利一个极左军事组织,于1978年绑架并处决了意大利总理阿尔多·莫罗,被定性为恐怖组织。
2 旗帜行动:英军于1969年8月至2007年7月在北爱尔兰的活动代号。最初是为了支援北爱尔兰皇家警察警部(RUC)。其职责是巩固维护英政府在北爱尔兰的权威。
六
不知道为什么,丹多罗酒店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起来。阿贝托·基尔兰达约感到疲惫不堪,他想回到家人身边去。
“我们目前掌握了什么信息?”他专注地看着意大利陆军参谋长布加勒迪尼将军,“一个不知道是否涉入其中的爱尔兰人,还有一个底细不明、来自冰岛的家伙。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埃德加多·布加勒迪尼摇了摇头。他们现在仍然站在丹多罗酒店的大堂,事情已经发生两天了,可他们依然毫无头绪。
“为什么不直接攻进去?”阿贝托提议道。
“别以为那群市参议员会喜欢这样,况且那里面可能有人质,我们怎么知道所有人是否都逃出来了?
“我们的确不知道。”阿贝托不得不承认。
***
“我很害怕,”雅典娜·理查兹悄声说道,她感到又饿又累,“我想我已经尿裤子了。”
那伙人冲进来向装饰华丽的天花板开枪后,她就一直与男友——同样是美国人的罗伯特·戴维森一起蜷缩在总督宫的四门厅内。
这对年轻情侣来自维吉尼亚州,一个是普通科医生,另一个是地方警察部队的一名警长。两人一直想去威尼斯游玩,并且曾读过许多关于这座城市的人文和战役的书籍。他们一致认为,威尼斯是一个死前必须要去看看的地方。但现在这是多么讽刺啊!
罗伯特将她搂得更近。“比这更糟的情况我也曾遇过,”这房间狭小而黑暗无光,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安慰着她,“我们只是需要找到出去的路——无论他们是谁,都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我是这样想的。”
雅典娜抬头看着他的脸,露出微笑。“我对你有信心,罗伯特。我只想回到我们的酒店。”
“我们会的,很快就能回去了。”罗伯特允诺道。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扇打开的窗前,凝望着窗外的澙湖。
雅典娜看着他,紧接着他猛然跪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罗伯特?”
雅典娜冲到他身旁,只见鲜血顺着他的左脸颊缓缓流下。“罗伯特!罗伯特,你怎么了……哦我的天啊,罗伯特!”她抱住他的头。
他看着她惊恐的眼睛,“我想我中枪了。”罗伯特低声说罢,垂下了头,身下渐渐漫开一摊血泊。
雅典娜痛苦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总督府,当然也没有逃过乔恩的耳朵。他站起身来就跑,其他人连忙紧随其后。
然而当三人到达四门厅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剩下了罗伯特的尸体。
乔恩把罗伯特翻过来,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伤口。“他是被枪杀的。”乔恩抬头看着那扇打开的窗口。他站了起来,盯着窗外的湖面。“是从教堂的塔上。”
他迅速地远离窗户。“他们一定以为他是我们的人。”
“我们必须找到刚才尖叫的那个人。”阿克巴·巴扎兹强调。
这个三十岁的印度穆斯林在苏格兰的爱丁堡大学研读海洋学。在一次冰岛实地考察中,他遇见了乔恩。而那天因为祖国里所发生的事情,他特别生气。
“我们得分头行动,”他看向乔恩,对方正在用手帕擦掉手上罗伯特·戴维森的血。“我们就在这层楼搜吧,她应该走得不远。”
***
这个女人再也藏不住自己的好奇了。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事发的过道上。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帕德里克·奎恩转身看向她:“你是?”
“林赛,林赛·米歇尔。”她试着挤出一丝令人安心的笑容。
“你是医生?”
“不,”林赛答道,“我是、我是一名社会志愿者。”她想对方不会希望听到自己是一名记者的。
“什么分支?”
“北都柏林。”
“不,我是说你擅长什么?”帕德里克解释道。他将注意力移回辛妮德身上,却正好看见她将针头刺入胸膛。“不!”他大叫一声,用力地抢过注射器。
帕德利克没有抓牢注射器,它滚到了地板上。辛妮德迅速捡了起来,再一次插入了胸膛。
每个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
尼克离开牛津郡的沃克斯豪尔军营时,少校的话仍在他耳边回荡着:“我们会把你送去特雷维索,你要知道,时间紧迫。”
这个航班还有四个小时才从斯坦斯特德机场开出,这段时间足够去买一套替换的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了。
尼克总害怕自己对着炸弹对得太多了,他感到不自在。他的队友总是再三铤而走险,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目睹过太多这样的事了。他不就是因为这才退出军队的吗?
当然,奥拉卡汉是个诱饵。少校说得对,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而尼克也上钩了。鱼钩、线、浮标。他有什么选择?他不需要对谁负责。他是单身汉,没有孩子,没有父母。他那出生在爱尔兰的母亲和希腊人父亲都在一年内先后死于心脏病,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尼克的成熟远超越他的年纪。这次的行动,也许正是他所需要的,这也许会为他疲惫的身躯注入新的活力。也许吧。
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也许是他的死期。
七
刚离开四门厅,阿克巴就走进了候客厅——这里曾经是外国大使自豪地等待接见的地方。
这屋子里挂着不少丁托列托的作品,总督府里最好的作品《欧罗巴之劫》也在这里,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他必须找到那个尖叫的女人,那个也许会破坏他们全盘计划的女人。
与此同时,乔恩踏入了一个内部装潢极其壮丽华美的房间——金碧辉煌的议会厅,天花板上是出自丁托列托之手的壁画《威尼斯的胜利》。
随后他们在十人厅里会合。此处一度是威尼斯共和国令人畏惧的裁决所,也是旧时见证司法公正和下令斩首的地方。
雅典娜·理查兹想大声呼喊救命,但她硬生生屏住了呼吸,透过藏身的罗盘厅墙上的裂缝向外张望。
游客们都知道,这条裂缝被称为狮子嘴,用于投放匿名告密信以指控国家的敌人,敦促更加令人害怕的议会尽快采取行动。对于雅典娜来说,这给了她轻微的优势,让她略胜那些会伤害她的人一筹。
她悄悄观察着追兵是否离开了,而他们的脚步声如同先前漫入窗户的落日余晖般渐渐隐去。
“我们去搜下一层。”阿克巴说。
片刻之后,他们踏进了大议会厅。丁托列托巨大的作品《天堂》挂在此间尽头的威尼斯总督之位上方,但他们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幅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油画上。三人仔细环视着周围,但仍然没有发现尖叫者的丝毫踪迹。
他们一同撤离了大议会厅,穿过油画《天堂》对面的一个小门,发现自己原来正处于叹息桥之上。这是一条通往肃穆的普里奇欧尼宫的路,一条通往牢狱的路。
乔恩的目光顺着这狭窄的通道看了过去,然后又瞥了一眼阿克巴。“如果那个女人往那儿去了,那就让她去吧。她的命运已定。”
***
帕德里克·奎恩蜷成一团,但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到来。
辛妮德挫败地跌坐在洗手间门前,空了的注射器从她手中滚落——里面的三过氧化三丙酮不够,引爆不了炸弹。
帕特里克喘了口气镇定下来,撑着地板站起身来。
帕德里克夺回主导权的同时,罗里·奥康奈尔也从操控台中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结束了,”帕德利克对机组人员说道:“去安抚乘客吧。”
罗里看着他弯下腰去拉起辛妮德。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这一切看起来都太不真实了。
“我来看着她吧。”林赛向辛妮德伸出一只手。
辛妮德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这位《爱尔兰时报》的记者,林赛马上搂住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这事情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帕特里克,希望他给出一点指示。
“把她带进厨房吧,”帕德利克示意道,走到一旁,“飞机会在十五分钟后降落。”
他没有说的是,这架飞机将在降落后将由安保人员接手,而辛妮德也面临拘留——她的命运已定。此时此刻,帕德里克只想这个疯女人快点离开他的飞机。
而在这之后,罗里必须对这件事有个交代。
***
尼克坐在斯坦斯特德机场的咖啡厅里,等着广播报他的航班。和周围的人不一样的是,尼克没有埋首于书或报纸中。他是一个人群观察者,喜欢观察。
尼克单单从通过观察别人的行为、言谈举止、坐着的方式、面部表情和身体动作就能了解很多信息,对他来说发现一个潜在的麻烦不过是小菜一碟。
不出几分钟,尼克已经对周围可能存在的威胁进行了排查。在发现没有人构成任何威胁后,他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接下来的事情上。
尼克起身查看航班信息显示屏,上面显示去特雷维索的航班没有延误。他看了看手表,估计在几分钟内机场就将通知乘客登机。尼克去了W·H·史密斯连锁书店,买了最新一期的《新闻周刊》。他粗略瞥了一眼标题,上面写着:各国角逐北极石油。
八
他们已经确认了那个在总督宫窗口出现的人的身份,但情况不太好。
“该死,他是个警察。”贝尔萨格里团的布鲁诺·兰萨在电话那头朝着阿贝托·基尔兰达约哀嚎了一声,而后者为难地看向了埃德加多·布加勒迪尼。
“知道他的名字了?”
“来自弗吉尼亚州的罗伯特·戴维森先生。该死的美国人,他到底在里面干嘛?”
阿贝托不安地深思着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美国可不喜欢坏事发生在它身处国外的公民身上。
“他和一个叫雅典娜·理查兹的女人一起抵达的。我们没能跟踪到她,估计她应该还在总督府里。”
“天,我们已经够麻烦的了。乔恩·史蒂芬森方面有什么新消息吗?”阿贝托问道。他试着不去想太多关于这对美国情侣的事,这件事留给其他人来解决吧。
“没有,他看起来活得很低调。”布鲁诺道。
“还有那个爱尔兰人,叫什么来着,奥卡拉汉?迄今为止有他的行踪吗?
“没有。”
***
航班RY9541降落在特雷维索机场,当辛妮德·奥博尔踏出机舱时,等待着她的是一副手铐,而后立即被押进了护照检查处附近的保卫室。
尽管林赛·米歇尔对此发出了抗议,但她是不允许陪同在侧的。如果她想一直等到审讯程序结束的话也可以,不然的话除了继续原来的旅程以外,她就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这使得这位都柏林的记者有点左右为难。
这么久以来她都在等一条大新闻的出现,而现在同时来了两个。这是有多幸运啊?一场世界级的闹剧在离机场不到一小时车程的地方上演着,但一条同样重大的新闻则正在这里拉开帷幕。她要怎样才能两头兼顾并将其报道出来呢?
如果有疑问的话就打给编辑。
林赛开了手机,等信号一出来就按下了一串数字。
“听着,弗兰克,我刚降落在特雷维索而且手头上一个棒极了的新闻素材——在我乘坐的航班上发生了一起炸弹警报,有个来自德里市的女人试图引爆炸弹。你想我怎么做?”
弗兰克·埃亨是个老派的人。他这一辈子都在新闻行业打拼,把过去十五年全耗在了《爱尔兰时报》编辑部的工作桌后。虽然他本人并不怎么情愿,但他快退休了。不过在要紧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能激励和召集手下的人去想出好主意。弗兰克备受爱戴与敬重,在亟待长者指导的年轻一辈如林赛·米歇尔心中,他就如同父亲一般。
两人在电话里双双沉默良久。
弗兰克最终反问她:“你是认真的?”
“你指什么?”林赛问道。
“就是怎样做这该死的事?”
她恍然大悟。“报道出来,我猜。”
“没错。”弗兰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但威尼斯那边怎么办?”
“威尼斯那边怎么办?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我可没有办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弗兰克。”林赛厉声说道。
“林赛,你想去外电部吗?”
“我当然想。”
“那就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把你手头上的新闻整理出来,现在就做,这样我们就可以最早把这条新闻发出来了,然后你赶紧动身去威尼斯。还有,我希望在明早之前见到这份新闻通稿。”
林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翻了个白眼,深呼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你说了算。”她答道。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弗兰克淡淡地答道,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还真是谢谢你啊,混蛋!”林赛咕哝了一句,目光投向那扇门。门后,辛妮德正被拘留着。懊恼的她在咖啡店找了一张空桌子,拿出笔记本开始动笔。
不管现在威尼斯发生了什么,都要搁到后面了。
***
在从斯坦斯特德机场起飞的FR790航班上,尼克坐在靠窗位上,阖着眼憩息。
他试着去想飞机抵达时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但脑海里却浮现出谢默斯·奥卡拉汉的模样。在那些糟糕的日子里,尽管尼克仅仅与他打过一次照面,但这个爱尔兰人的大头照却遍布尼克的军营。不过那已是很多年前了,奥拉卡汉大概也变老了。
阿尔马南部被称为“强盗之乡”,英军不得不使用运输直升机进出该地区——不然的话,他们就会成为爱尔兰共和军狙击手和投弹手的活靶子。即使在空中,他们也容易受到攻击,因为恐怖分子已从利比亚处获得地面对空导弹。而尼克与那个爱尔兰男人最后一次的交锋,正是发生于阿尔马南部的克罗斯马格伦郊区。
尼克和他的同僚被空运到这个村庄,去拆除广场上的一枚汽车炸弹。当时的情况是尼克不知道附近还散布有几个诡雷陷阱,虽然他本应该知道的——因为清楚形势的当地人都会避免经过广场。爱尔兰共和军并非故意针对无辜平民,但当平民伤亡无法避免时,他们只会冷眼旁观,认为这是为了伟大的共和军事业作出的必要牺牲。
尼克记得自己刚入行时,有人告诉他弹药技术员是一份值得骄傲的工作。
人民的生命系于你手。
尼克已经记不起那是谁说的话了,但毫无疑问这个人领着高于普通标准的薪水,很可能永远都不会近距离接触一个炸弹,更别说安全拆除它以便法医小组开展工作了。
尽管身上压着沉重的护具,但尼克没花多久就确认了那个汽车炸弹出自谢默斯·奥卡拉汉之手。这个男人把所有手艺都用上了——手法巧妙,独出心裁,比他过去所制造的炸弹都要致命。
要想叫人不佩服那杂种可真是件难事儿。
那个炸弹里装着约莫600磅自制炸药,他和队友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八小时,才拆除了它。可他们不知道,恐怖分子还设下了另一个炸弹——他们本该预料到这点的。当众人撤离现场为成功而欢呼雀跃之时,一个埋在不远处的当地理事会花坛中的炸弹爆炸了,两名团员因此身亡。尼克幸运地逃过一劫,只受了些皮外伤。
距离尼克拆除上一枚炸弹已经过了四年,如今,他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火线上。
***
帕特里克·奎恩以及罗里·奥康奈没有与辛妮德·奥博尔一同接受审问,而是分隔开来。罗里要求律师在场,帕特里克则要求打电话给他远在都柏林瑞安航空公司总部的上司。
两个飞行员百感交集,彼此都不想与对方说话。仿佛一眨眼间,他们就成为了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纵使两人过去曾一起工作了五年,但现在看来这五年的情分什么都算不上了。
帕特里克背对着罗里,罗里则在木椅上不安转动着,他的右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左手放在抖动着的左膝上。帕特里克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眼前这个高级军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不知道答案也许更好。
一名警卫拿着手机走进房间,递给帕特里克。“来自都柏林的电话。”他说。
帕特里克抓起电话,迅速解释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困境。对方让他尽力配合警方,而公司律师将会乘坐下一趟航班过来。在那之前,他必须留在这里。
这位警卫转向罗里。“很抱歉,先生,我们要到明天早上才能请到一位可用英文交流的律师。”
罗里转向他的副机师。“你有什么好提议?我们不能整晚坐在这里。”
“也许我能给点建议,”警卫插了一句,“马路对面有一家酒店,你们可以在那里订个房间。”
“谢谢你的建议,但是不用了,”帕德利克应道,“我们已经订好酒店了,就是玛吉尔·康斯格里奥酒店。离这不远,我们会自己过去的。”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九
对雅典娜而言,这同样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不知怎的,她穿过叹息桥进了监狱里,但这儿又黑又冷。雅典娜瑟瑟发抖着,她想哭,但她不能,她能做的就只有深呼吸。
来威尼斯并不是她的主意,但她记得罗伯特曾经说过,威尼斯是一个人们“在死之前”要去看一看的地方。那是他的原话,而现在他死了。
是的,死了。
这就像一场噩梦,也许她很快就会醒来。噢,不!似乎有什么东西扫过了她的脚——是只老鼠,雅典娜强忍着使自己不尖叫出来。
只要尖叫,他们就会知道我在哪里。噢,上帝,请帮帮我吧!
就在此时,雅典娜想起了自己的手机。它在口袋里。谢天谢地!她按下号码,盯着屏幕的微光等待电话接通。
拜托,拜托,拜托!
电话通了。感谢上帝,感谢!
“你好,我是简。”
雅典娜只觉得喉咙发干,舌头发大,拿着手机的手甚至在发抖。“简?”
“雅典娜?”
“是的,是我……我陷入了一场可怕的麻烦之中……噢、简,救救我,拜托、救救我。罗伯特死了,他们射死了他。他死了!这太可怕了……”
“冷静下来,雅典娜,冷静下来。”简劝说着她,感到不知所措。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问道:“你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简是她的姐姐,她们一直不和,直至最近两年才和好。简结婚后没有住在家里,但今天因为雅典娜不能在家照顾年迈的母亲,所以她才过来看看。
“我在牢房里——在威尼斯。”
“噢,我的天哪,雅典娜!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在威尼斯总督府,但这里出事了。我想这儿可能已经被恐怖分子或者其他人占领了,我不知道。起初有很多枪声,我们本来是一群人在一起的,但事情发生时我们失散了,然后罗伯特和我躲在了一个房间里。接着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可我们看到一些带着枪的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罗伯特想履行他作为警察的职责,但我很害怕,便让他留下来陪我——但现在他死了。噢、简,拜托你救救我,拜托……”
简环视了一下厨房。本来她正站在这里等水烧开,好为卧床的母亲泡一杯咖啡。“好吧,”她终于说道,“我得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手机电量充足吗?”
雅典娜低下头看看屏幕,看见三格电量。“几乎是满的。”
“非常好,”简答道,“你得把它关掉,节省电量。你有表吗?”
雅典娜下意识地望向手腕。她干嘛要低头看?她当然有一个手表,那是数周前罗伯特送给她的三十二岁生日礼物。“是的。”
“我会在一小时后再打过来——也就是说你要在一个小时后开机,明白吗?”
雅典娜深呼吸了一下。“明白,你准备怎么做?”
“我得先找人谈谈。好好呆在原地别动,我会在一个小时后打给你,好吗?”
“好的,”雅典娜抽泣着应道,“谢谢你,简。告诉妈妈我爱她。”
“我会的,晚点再和你说,”简答道,“还有,雅典娜,你要保持冷静,不要惊慌,别做傻事,呆在那儿别动就行了,明白吗?”
“明白。我爱你,简,再见。”
雅典娜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告诉简她爱她。她们一直互相攻击、嫉妒、竞争。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她们从来没有融洽相处过。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生活目标,不一样的两个人。但现在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而且事实也的确是那样。
简也哭了,用一条厨房毛巾擦着眼泪。危急关头她总处理不来,可现在正是危急关头。
真希望爸爸还活着,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
瑞安航空的航班降落在特雷维索机场,尼克跟着同航班的乘客一同走下飞机到停机坪上,一阵寒冷的风从他脚边刮过。
他走向入境大楼,轻松通过了护照检查,然后在传送带前等着行李。
我他妈的到底在这儿做什么?
一般情况下,尼克可以指望当局派人到机场迎接他,但如今局里的每个人都正在苦苦应对这次事件。尼克告诉过他们不必担心,他是个成年人,自己找得着路,至少他们告诉了他方向。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也许更像某个退休却多管闲事的家伙吧。然而当他完成这项任务的时候,他将会成为一个英雄,并且他的人生将永远改变——文斯·弗林笔下的米契·拉普1浮现在他的脑海。
尼克留意到一对年轻的夫妇挽着手,正在拥抱和接吻,显然急于回去酒店房间里。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便抓起它走到出口买了一张到罗马广场的车票,他将在那里转乘威尼斯水上巴士到圣马可广场。尼克在长途汽车上坐下来看了眼手表,估计自己应该会在一个多小时后到达。
他们在阿尔安吉罗酒店为尼克预定了一个房间。这栋17世纪的建筑位于圣马可广场后方,可以俯瞰威尼斯众多运河之一,距离威尼斯总督府也就几分钟路程。
当尼克在罗马广场打算乘坐水上巴士时,第一个坏消息出现了。不过他并非这坏消息的唯一受害者,还有长长一列由愤怒的游客和当地人组成的队伍也在这儿,正大声地向着售票亭的工作人员发泄不满。而工作人员正想法跟他们解释由于圣马可广场附近出了点儿状况,水上巴士将停在圣扎卡利亚站。
尼克不需要任何巧言辩解,他只想知道怎么去酒店,因此他向一个售票人员说明了情况。
女售票员拿出一幅威尼斯市中心的地图。“水上巴士会停靠在这里,”她说着在地图上圈出了“扎泰雷”这个地名,“大约走十五分钟就能到达广场,但我很怀疑您是否能走到那儿,那里整个地区都被封锁了。”
尼克笑了。“是的,我知道。那么,在扎泰雷下了巴士后走一段路就行了对吧?”
女售票员点点头,打印出一张票。“大约一站的路程。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先生。”
尼克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当他接起电话时,第二个坏消息来了。电话是哈里·威廉森少校从沃克斯豪尔军营打来的:圣马可广场周围的禁区范围已经扩展到阿尔安吉罗酒店,里面入住的客人都已经被疏散了。
尼克浑然不觉自己没有机会睡上一个好觉了。
不过这残酷的事实很快就会到来。
1 米契·拉普(Mitch Rapp):文斯·弗林笔下系列小说的虚构人物,身份为反恐特工,受雇于中情局以阻挠中东恐怖分子对美国的袭击。
十
阿贝托·基尔兰达约把电话举到左耳边,视线落于总督宫之上。他背对着澙湖,边上则站着他的军队同僚。
埃德加多将军在一旁焦急地等着阿贝托结束这趟通话。
“我看我们得攻进去,”阿贝托迎着将军的目光道,“我不觉得还有别的选择。在会议开始或这里损失惨重之前,我们必须作出决定。”
埃德加多的手下一直在幕后全力奋战,为每个可能出现的情况而做好应对准备。“我们一旦攻进去,一场血战势必会发生。”
“我明白,但我也知道里面至少有一个平民,就是跟那个倒霉的罗伯特·戴维森在一起的女孩,她要么被抓住了,要么就是藏了起来。我们仍然不知道罗伯特是否还活着,他可能正迫切地需要医疗救助。更复杂的是,那个雅典娜·理查兹同样也是美国人。美国大使馆已经打电话来了,他们可不怎么高兴。他们希望我们保证那个女孩的安全。”
将军抬头望向总督府高处的窗户。“这还真是个大问题,”将军飞快地动着脑筋,“如果我们知道那伙人想要什么就好了,”他把目光转向阿贝托,“有乔恩·史蒂芬森的新消息吗?”
“没什么特别的。他现年34岁,在冰岛的雷克雅未克郊区长大,家庭和睦。他的父母都退休了,现在还住在那儿。他曾在大学里研究环境问题。两年之后退学,四处打打散工,偶尔会去旅行,大多数是去瑞典和丹麦。他领导过几个抗议气候变化的集会,从来没有过法律上的纠纷。”
就在这时,AISE局长乔治·卡里帕里赶到了现场,把埃德加多拉到一边——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他们已经从圣马可广场的闭路电视画面中发现了那个爱尔兰人,是奥卡拉汉没错。我们的情报人员说,他在乔恩的故乡逗留过一段时间。我们得假设我们的对手是一个残忍的制弹师,还有一个冰岛疯子。
“噢,该死的!1”基尔兰达约哀嚎一声。
***
谢默斯·奥卡拉汉上一次踏入教堂还是因为母亲举行葬礼。那时即便在葬礼上,他也不得不伪装自己,因为他一直在躲避英国军队的追捕。
躲着英军的追捕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变化。谢默斯这样想着,跨过圣马可教堂里花纹繁复的大理石地板。
这不是他的战争,他掺和进来只是为了钱。
谢默斯回想起他与冰岛人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那是在一个午夜酒吧里,当时他人不太舒服。外面正在下雪,积雪足有四英尺厚。乔恩·斯蒂芬森调查他好些天了,不管是对他的一切还是对他的所思所想都了如指掌。
“我想找你合作。”这是那个冰岛人的开场白。
奥卡拉汉想起当时自己直视着那男人锐利的蓝眸——这个改变了他生活轨迹的男人。
“愿闻其详。”
“我有钱,我需要你的手艺,而你需要钱。我想大家可以合作,几天就行了。”
“准确地点?”
“意大利威尼斯。”
“听起来倒是不错。我要做什么?“
“到那儿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在胡说八道。资金从哪来?谁提供资金?”
“如果我告诉了你的话,我就不得不把你杀掉了。”
这个爱尔兰人还记得当时他对此大加嘲笑,现在他可笑不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乔恩·斯蒂芬森一点一点说服了他。奥卡拉汉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决定冒这一趟险。组织目前急需资金,而这看起来是个赚快钱的办法。但他忘了,事情往往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走到唱诗班席位时,奥卡拉汉停下脚步,启动了先前设下的爆炸装置。他抬头瞥了眼两个大理石布道坛,那上面有两个雕像正俯视着他。其中一座是出自圣索维诺2之手、名为《福音布道众》的青铜雕像,另一座则是卡利亚里3的《四贤像》,但奥卡拉汉都其视而不见,径直走向了右边。
在踏入珍宝馆之前,奥卡拉汉即使感到内疚、受到任何良心上的折磨,他也并未表现出来。珍宝馆位于主圣坛的最右边,里面陈列着十字军从君士坦丁堡掠夺回来的财物,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画像以及教堂这些年来收集的文物,但他对这些东西毫无感觉。
他在那里启动了另一个爆炸装置,然后朝一条连接总督宫与大教堂之间的狭窄通道走去。奥卡拉汉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但令其失望的是自己不得不将炸药部署于此地而非用于原定目标。如果要去完成原定任务,离开总督府时他得临时制作炸弹了。
***
雅典娜在牢房的一片漆黑之中瑟瑟发抖着,她环抱着自己,深呼吸了一下。有什么从左脚旁跑了过去,雅典娜生生忍下了尖叫。是老鼠吧,她想着,接着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僵在原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透过铁栅栏,雅典娜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影子经过,接着脚步声停住了。她能听到呼吸声,随后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雅典娜不敢动弹,只是慢慢地呼着气。她压下心中恐惧,又一次轻声地祈祷着。一个小时肯定已经过去了,但她不能贸然开机。要是它响了怎么办?可不开机的话,简又会怎么想呢?
在相隔甚远的另一个国家里,两个FBI特工坐在了简的面前,自我介绍为穆勒和史卡利。
“我告诉过当地警察局局长、还有大使馆的人,我不知道更多的情报了——我只知道我妹妹身陷险境,罗伯特已经死了,并且我的妹妹她迫切地需要帮助。”
史卡利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脑海中闪过一个借口。与此同时,穆勒问了同样的问题,不过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感谢你的配合,但他们可能遗漏了细节,因此我们得听你亲口再说一遍。我们得清楚地知道你妹妹说过什么——尽力想想吧。这很重要。”
简无奈地叹了口气,第三次说起她们之间的谈话。“她和罗伯特在总督府游览的时候,一些持枪者冲了进来朝天花板射击。大家都冲向出口,雅典娜和罗伯特不知怎地与人群走散了,最后两人躲藏在总督府的一个房间里,他们躲了整整一天一夜,不敢动弹。”
“她是否提过罗伯特是如何被射中的?”穆勒一边问着,一边在膝盖上的便签本上记录下来。
“我想没有。”
“你的妹妹联系你时,她确切的位置是在哪里?”
“在总督府,就像我所说的,她还被困在那里——你们得去把她救出来。”
“她是否说出具体的躲藏地点?
“没有,”简思忖着,“对了、对了,她有说过一个地方,但我没有任何头绪。”
穆勒和史卡利坐直了身子。“说来听听。”穆勒道。
“她说……她说自己在一个监狱里——当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穆勒露出微笑,写下另一行笔记。“她没有离开过?”
“据我所知,没有。”简望向房间的挂钟,说道。
“该打电话给她了吗?”史卡利问道。
简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她站起身来走到电话跟前,拨下雅典娜的号码,而史卡利则接通了总部。“她正在联系,开始录音。”
***
第一次爆炸发生时,尼克离圣马可广场和总督宫的警戒线不过几分钟路程,空气中满是爆炸造成的火花和烟雾。
尼克向前跑去,结果却被一个魁梧的士兵拦下了。“我要找埃德加多·布加勒迪尼将军,马上!”
“你是?”士兵反问道。他坚守着自己的职责,双手紧紧抱住步枪。
“尼克·萨瓦斯。”
士兵后退一步,仔细地打量着跟前的这个男人。他正打算开口请其出示身份证明,尼克就在他眼前挥舞着一张工作证了。士兵眯起眼睛阅读上面的文字,检视了名字和照片,抬头看向尼克。“你的来意是?”
“受将军所邀。”尼克撒了谎。
“我这就带你去见他,先生。”
正当尼克跟随士兵进去时,第二次爆炸来袭,附近地区动荡不已。士兵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尼克迅速跟上他,两人飞快地跑向爆炸现场。
离圣马可广场和总督府不远处设立着第二个军事检查站,他们到这儿时被另一名士兵拦了下来。
“你们必须在这里等候。”那个士兵大喊道。
尼克盯着对面正处于烟雾之中的宫殿,然后看向左边邻近的教堂——那里也发生了爆炸。
“将军在等我,我必须要见他,马上!”尼克厉声说道。对方扫视了一眼陪同尼克的士兵,对方点点头。
“将军在桥对面的丹多罗酒店。”警卫沿着岸边指向远处。
1 原文为意大利语Oh cacato!即英语的Oh shit!
2 圣索维诺:即雅各布·圣索维诺(Jacopo Sansovino),意大利建筑家、雕刻家,其代表作有圣马可广场的大钟楼敞廊和图书馆,以及科尔内尔宫。
3 卡利亚里:即卡洛·卡纳瓦罗·卡利亚里(Carlo Cannovaro Caliari),也被称为卡莱托,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艺术家,16世纪意大利威尼斯画派三杰之一的保罗·委罗内塞最小的儿子。
十一
接到编辑电话时,林赛刚整理好辛妮德·奥博尔的新闻。
“你得到关于围攻事件的最新的消息了吗?”
林赛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我还在去的路上。”
“什么意思,你还在路上?你是说你还没有到那儿?你这女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威尼斯就快被炸得支离破碎了!”
“我告诉过你了,我可没办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林赛反驳道,“我已经在路上了,午夜前就会抵达那里的。”
“在那之前我要看见那份通稿,午夜的时候报纸就要进印刷厂了。”编辑咆哮着猛地挂断了电话。
林赛在内心哀嚎一声,跑着穿过机场休息室去到汽车租赁桌前。“我需要一辆车。”
桌后的男人摇了摇头。“没有汽车,全都租出去了,抱歉。”
“出租车有吗?”林赛恳求道。男人指向出口,林赛刚跑出去就看见了一家三口正钻入候车处的最后一辆出租车。“对不起,先生。紧急情况,我需要尽快赶到威尼斯,拜托你能把这出租车让给我吗?”
这个男人看她的眼光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他带着他的妻儿坐进出租车,说道:“抱歉,这辆出租车我们要了。”
“我给你一百欧元。”林赛从小型旅行袋中拿出她的钱包。男人定定地看着她。林赛又加码。“两百。”
他转向坐在后座帮儿子扣好安全带的妻子,妻子叹了口气。“你拿主意吧。”丈夫回头看向林赛。“两百五十欧。”
“成交!”林赛递给男人几张面值五十的欧元,把她的小型旅行袋扔在后座。这花掉了林赛身上一半的钱,不过之后再来担心这个问题吧,新闻才是她优先考虑的事情。辛妮德·奥博尔的事儿已经过去了——现在该开始她的新闻事业生涯的下一个篇章了。
此刻的她根本尚不知晓接下来将会发生怎样的事!
***
从AISE得到的情报来看,事情对乔治·卡里帕里而言并未简单多少。AISE的探员刚刚证实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参与围攻事件的人不仅仅是奥卡拉汉,还有一个穆斯林极端主义者。
“我们对他了解多少?”
2001年10月,阿富汗战争爆发。美军在英国军队的帮助下,拉开了“永久自由行动”1的序幕,作为对9·11恐怖袭击事件的反击。不久后,一些激进分子将阿克巴·巴扎兹“纳入麾下”。
当时,官方称入侵的目的是找到奥萨马·本·拉登以及基地组织的其他高级成员,并对其进行审判,从而将整个基地组织连根拔起,并歼灭为基地组织提供支持及庇护的塔利班政权。
布什政府承认美国会对包庇他们的恐怖组织、国家或政府一视同仁。此后,说服各国及民众支持展开该项行为变得容易起来。不久之后,阿克巴去了阿富汗山脉里的一个训练营里。在那里待了六周之后,他被送到在阿富汗西南部的赫尔曼德省,为塔利班的炸弹埋设者提供火力掩护。
一个月后,他被告知自己将返回苏格兰继续学业,并等待进一步指示。
随后前往冰岛的一个实地考察时,阿克巴告诉朋友自己想与塔利班断绝往来,并在雷克雅未克寻求安全的避风港,也正是在那儿,他遇见了乔恩。
如今的他和奥卡拉汉一样重新回到了火线之上,并且身怀一桩无论如何都不可泄密的任务。
乔治·卡里帕里沮丧地摇着头。“我的天,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他转向保罗·孔蒂,“我已经安排了时间与警方及军队的负责人会面,我们不能放任这种状况继续下去,风险太大了。”
在卡里帕里的心中,重要的不仅仅是自尊,不仅仅是任由恐怖分子占上风,不仅仅是让一堆疯子对他们发号施令。噢不、简直数不胜数,而且尤其要捍卫威尼斯的悠久历史、文化遗产及其无数珍贵艺术品。当然,还有它的命脉——旅游业。
无需他人提醒卡里帕里也知道,每年来自世界各地游览威尼斯的游客多达1800万人——这意味着大量的欧元流入了当地经济。恐怖袭击会让旅游业瘫痪的!欢呼雀跃的只会是那6万左右、因生活成本过高而被迫从市区迁往别处的本地居民。
然后是政治方面。不仅意大利的国际尊严摇摇欲坠,一个女人和一个美国人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
在特雷维索机场接受盘问后,辛妮德被转移到了拘留中心。爱尔兰大使馆一个衣着整洁、仪容端庄的初级官员到这儿时,辛妮德正伏在手臂上休息。这里是利多岛村庄的郊区,远离住宅区,距离威尼斯中心区域约二十五分钟路程。
“你感觉如何?”这个官员双手抓着一个黑色皮包。
“你怎么会在意我的感受。”辛妮德厉声说道。她尚未从手术中恢复过来,手术从她的胸部里拆下了炸弹包装袋。伤口灼痛得犹如身处炼狱,但辛妮德可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们缝合伤口,给了她一小撮止痛药。
“我们有一名指派的律师,”官员把公文包放在面前,不安地坐在木桌旁解释道,“她明早会到。”
“无所谓。”辛妮德咕哝一句,盯着桌子那头显然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你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还有什么能让你感觉好一些的事是我们可以做的吗?”他打开了公文包。
“没有,”辛妮德答道,“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官员点点头,再次站了起来,最后自我介绍为康纳·巴里恩斯。“你知道自己可能面临着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吗?”
“那又怎样。”
“如果罪名成立,你将会被判处无期徒刑。当然,我们会尽力请求宽大处理。但说白了,这是律师的事情,我的职责只是确保你得到良好待遇。”
“所以呢?你要走了?”
康纳·巴里恩斯推开椅子,向辛妮德伸出一只手。辛妮德看了看这只手,然后看着康纳,但什么也没说。
“我明天会再来看你。”康纳说着,准备转身离开。
“没必要,”辛妮德说道,“该是什么样的还是什么样。”
康纳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他关上门离去。过了一会儿,一名意大利警务人员走进来,递给辛妮德一杯咖啡。辛妮德拒绝了,他也离开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辛妮德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哭泣起来。
为什么现在大家都想帮我?飞机上的那个机师、从都柏林来的记者、刚才大使馆的那个男人,还有明天的律师。
当我真正需要他们时,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她真的会炸了飞机上的那些人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令她害怕,但她更怕整天充斥着自己脑海的魔鬼。她祈祷罗里·奥康奈尔会在地狱里烂掉。
1 永久自由行动:美国政府对“全球反恐战争”的官方代称。除阿富汗外,相关战役地点还有菲律宾、吉尔吉斯斯坦等。
十二
夜色沉沉,总督府掩于一片黑暗之下,路旁的街灯照进暗处,勾勒出总督府模糊的轮廓。第一批消防车陆续抵达大教堂门口,澙湖边上则停着一队救护车。
将军看着冉冉升起的浓烟,只盼望大楼里精心设计的灭火系统会在损失更为惨重之前扑灭火焰。
埃德加多发出了第一道指令。“第一道曙光——我们在第一道曙光升起时发起进攻。把人马都调动起来,我会在一小时内回来。”
阿贝托走进酒店大堂时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他看到将军,朝对方点了点头,脸色凝重。通话结束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
“是他们。”阿贝托说道
“有任何要求吗?”埃德加多问道。
“什么都没有,”阿贝托既懊丧又不安,“他们只是想让我们知道,他们手上有总督府——该死,不管这是什么意思,总之他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我猜可能爆炸很有可能只是个烟幕弹,用于扰乱视听。他们可能在计划怎么撤退,又或者其实他们早就逃走了。他们可以从任何地方打出电话,我他妈的只是担心不知道他们原定的目标是什么,不过肯定不是总督府。”
***
林赛的水上计程车之旅最终结束于威尼斯的某处。她不太确定自己身处何方,但这不重要。她付了车费走向售票亭。虽然觉得司机要价过高,但她也懒得去争论了。
“去圣马可,单程。”她手拿钱包,准备放弃讨价还价。之前她的编辑给了她一笔慷慨的津贴——不过这是那时候的想法了,可惜现实是另一回事。以这样的速度她的信用卡很快就会透支。当然,等她真正坐上外电部的位置而不是在“试用期”时,公司就会给她一张透支额度适中的信用卡了
“水上巴士暂时不去圣马可了,”老人在这光线黯淡的售票厅中说道,“巴士现在的终点站是扎泰雷。”他用蹩脚的英语解释道。接着也许是想到了林赛的下一个问题,老人又补充道:“因为警方发出了安全警报,发生恐怖袭击了。”
林赛叹了一口气。“他们的确得这样做。”
林赛抓过她的票,跑向正准备开走的水上巴士。她挤到船上抓住一处栏杆,脚下躺着她的小型旅行包。
沿着大运河过去的这趟旅程倒是出奇的顺利,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重新踏上陆地的林赛完全丧失了方向感,不知道该怎么走,于是开始到处打听路线。如果她想安抚昨夜的编辑,时间可不多了。
最终到达警戒线的时候,林赛已经筋疲力尽,脚痛不已了。她从一群旁观者中挤了进去,挤到守在警戒线旁的一批士兵身边。“我是来自爱尔兰都柏林市的记者,我能采访一下你们的负责人吗?”
一个士兵出列,要求林赛出示证件。她拿出记者证在士兵眼前扬了扬,上面还有一张难看的证件照,林赛两年前拍的。“我真的很急。”她补了一句。
“稍等。”士兵说着重新回到队伍里。
林赛焦急地看着他们交谈,不时有一两个士兵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林赛回以笑容,尽量表现得友善一些。
刚才的士兵回到她面前。“这里有一个新闻中心,但它是在警戒线的另一边,要想过去有些困难。”
林赛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建议吗?”
士兵想了想。“你可以雇一辆私人水上计程车。”
林赛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些漂浮在水面的、被遗弃的贡多拉1。
士兵指向林赛的左边。“你看见那座桥了吗?就是横跨运河的那一座。你到它的另一边,向着第二座大桥右拐,然后向左走,然后应该能看见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林赛尽量不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讽刺,毕竟他已经尽力帮忙了。当然,他本可以让她通过警戒线,那么她马上就可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毕竟她已经落后其他媒体这么多了,找新闻中心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她要找出真相到底是什么,要和能提供有用信息的人交谈,而不是那些巧妙地引导舆论的圆滑官方发言人。
最后林赛终于找到了一只小船。她告诉船的主人她想去的地方。“先付钱。”那个男人伸出了一只手。
“多少钱?”林赛问道。现在对她来说价钱已经不重要了。
“一百二十欧。”
林赛倒吸一口冷气。“就那么5分钟的路程?”
“坐不坐随你。”
“我只剩下一百欧了,要不要随你。”林赛冷静地回道,抽出剩下的欧元递给他。
他看了看那些钱,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心里掂量着这一提议。“今晚渡河是非常危险的,这里出现了坏人。”
“你能告诉我有关他们的事情吗?”
“我看见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就在总督府里。当时我正把船停泊在圣匝加利亚教堂边上。”
林赛简直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这么说你是目击者?”
这个男人耸了耸肩。林赛估计他大概有四十来岁,面容沧桑,头发理得像军人一样短。男人看上去有些倦意,且略显不耐烦,也许是想回家了吧。“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说的就是我看见的。”
“先把船放在这儿吧,我们可以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一杯吗?”林赛收回了她的钱。
“但我已经结婚了,”他答道,“我不能……”
“你是一个意大利人,对吗?”林赛反问道,“听着,我是一个记者,从爱尔兰来的,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就这样而已。”
男人笑了。“记者?”
“是的,你不愿意和记者去喝一杯吗?”
“只要他们愿意付我钱。”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我敢打赌他衣服底下绝对有六块腹肌。林赛想。
林赛叹了一口气,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多少钱?”
这家伙真的是个怪胎,但他手上也许有我想要的消息。
“一百二十欧。”男人说道。
林赛大笑起来。“听着,我没有撒谎,我真的只剩下一百欧了。”
“我接受信用卡。”
“你在开玩笑吧!”
这个船夫笑出了声。“好吧。可是你给了我一百欧的话,要怎么请我去喝一杯呢?”
林赛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枪声就响彻了整个夜空。
1 贡多拉(gondola):威尼斯传统的平底尖舟,又称凤尾船。
十三
“你以为自己是在玩吗?”乔恩·斯蒂芬森怒吼着,狠狠地瞪着阿克巴·巴扎兹。
“只是一点警告而已,”阿克巴说着,放低了手里的武器,“我们得让他们知道我们还占着主导权。放轻松——没有人受伤。”
乔恩摩挲着自己的额头,凝视着窗外下面的人行道。警力都分散开来了,整条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你刚才做的一切只会让他们知道我们还在这里。别再这样了——除非我说可以。明白没?”
“知道了,老板。”阿克巴嘲讽地回了一句。他在这里不是因为他相信这个冰岛人的理想。他也有自己的理想,而这次任务是帮助他达到终极目的最佳方法。
乔恩·斯蒂芬森第一次接近他也是在雷克雅未克的那个午夜酒吧里,就是乔恩招募了奥卡拉汉的那个地方。这似乎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于是他来到了这里,但他意识到这和生活中其他事情一样,天下间没有所谓的免费午餐。偿还的时候到了,但它来得太早。
“谢默斯在哪里?”乔恩问道。
“我去看看。”阿克巴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他最后在一条狭窄的通道里找到了奥卡拉汉,那里连接着总督宫和监狱。他找到奥卡拉汉时,这个爱尔兰人正透过小窗盯着下方的运河。
“你没事吧。”
奥卡拉汉看着这个穆斯林。“我们倒是好得很,但事情彻底搞砸了。”
***
雅典娜只想回到弗吉尼亚州那个让她感到熟悉又安全的全科诊所,回到她所有的同事和病人之中。那才是她的生活,可她直到现在才懂得珍惜。
她的一些同事很难相处,令人讨厌。说实话,有些病人也一样——但是所有的这些挫折和挑战都无法与她现在的处境相提并论。
雅典娜深吸一口气,打开她的手机,等着液晶显示屏亮起来。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已经被她抛诸脑后了,当务之急是要重新与简联系上。
拜托了上帝,希望简还等着。
她拨了家里的号码,数着秒数直到铃声响起。感谢你啊,上帝。“你好。”太好了,是简。
“是我,抱歉我迟了,”雅典娜说了声抱歉,“我听到了爆炸声,但我一切安好。简,拜托快救我离开这里。”
“你还好吧?”
“是的,但我很害怕。”
“听着,雅典娜,你具体位置在哪里?”
“我在一间牢房里,就在叹息桥另外一边。这里到处都是老鼠,我听见有人进来了,但他们又走了。救救我,拜托了简。”
“好,”简应道,“这里有两个联邦调查局的人,他们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可以。”
简示意史卡利过来听电话。
“你好,雅典娜,我是菲兹帕德里克特工,我们正在竭尽所能营救你。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好的。”
“有多少人在那栋建筑里?”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很多。”
“你离他们有多远?”
“我不知道,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几分钟前还在这里。”
“你的男友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的那头一阵沉默。“雅典娜——你还在听吗?”
“是的。”过了好一会儿,雅典娜才回答。
“罗伯特发生什么事了?”
“罗伯特死了,他们射死了他。”
“是谁干的?”
“他们。”
“当时罗伯特在哪里?”
“他在看着窗外。”
“所以某个人从外面射中了他?”
雅典娜想了几秒。“是的。”
“那么就是说,建筑里面没有人射中他。”
“没有,我认为没有。”
“你还知道是否有其他市民在这栋建筑里面吗?”
“不知道。”
“你觉得你能找到出去的道路吗?”
“不能。”
“好的,”菲兹帕德里克应道,“感谢你的合作,我现在把电话还给你姐姐,我们稍后还能再谈谈吗?”
“行,谢谢你。”雅典娜说道。
“是我,你还好吗?”
“不。”雅典娜骤然泪流满面。
***
清晨来临,他又被抛回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当中——他仍然身处窘境。
罗里·奥康奈尔艰难地熬过了那个夜晚,但他头痛得非常厉害。辛妮德曾欺骗他感情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关系。本来他那时年纪已经大得足以学聪明些不再上当了,可糟糕的是他容许这事发生了好几次。她那时的确还未成年,可这么多年后她来哭诉自己被强奸了。
这没道理。
罗里洗漱完毕,剃好胡子,穿好衣服,打电话给远在威克洛家里的年迈的母亲,告诉她自己在威尼斯的航班被推迟一天返回。他告诉母亲是因为发动机问题,这便足以让她安心了。每当她唯一的儿子在空中时,凯瑟琳·奥康奈尔总是提心吊胆的。
他本应该下楼吃早餐,却无法面对帕德里克。他能对他说什么?接着罗里想起了一句话。
我也是一个受害者。那是牧师干的。
帕德里克在飞机上是这样对辛妮德说的吗?他不禁思忖那意味着什么。难道帕德里克的童年和他一样吗?这也太巧了,太巧了。但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性虐在爱尔兰很普遍,而且现在一些比较偏远的地区这种现象仍然时有发生。
他们说牧师意味着什么?噢、没错,他记起来了:牧师在每一个小镇里都代表着恋童癖者圈子。这句话里面蕴含着太多的意思了。如今,这不过是个流传已久的玩笑,但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绝非玩笑。
罗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躺在凌乱的床上,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他此前要求请律师,可他要跟律师说什么呢?他绝不会跟一个陌生人诉说他的人生故事,而且绝不会是他和穆尔格鲁神父之间的故事。
我寻求过帮助。现在我可以面对这事儿了,我可以继续我的生活。
这还真是帕特里克·奎恩的好建议啊!即使闭上眼睛,那个男人的话也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想放声尖叫,把这些全都抹去,就像他抹去所有的记忆那样——每当午夜梦回,他的脑海中总是充斥着那些记忆——每天每夜都是如此。
十四
爱尔兰大使馆的那个男人走进接见室时,边上还跟了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女人。辛妮德没有理会他们。早些时候,就在被两个制服笔挺的警察带来这儿之前,她才拒绝了进食早餐。
“我把律师带来了,辛妮德,”康纳·巴里恩斯向她介绍了那个女人,“这位是罗斯玛丽·卡瓦纳,她将尽其所能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正试着安排你回爱尔兰,你觉得怎么样?”
辛妮德给了他们一个背影,冷淡地回了一句:“无所谓。”
罗斯玛丽瞥了一眼康纳,然后绕过桌子走到辛妮德跟前,好让她面对着她。她伸出手,但辛妮德却视若无睹,把头转向了墙。
“如果你不肯合作,我就没办法帮你了。”罗斯玛丽解释道。她的语气温柔又体贴,她的微笑温暖且真诚,但辛妮德无视了这一切。罗斯玛丽穿着一身整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和一件白色衬衫,齐肩褐色短发干净利索。她从辛妮德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记事本,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钢笔。“你想和我谈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了解到你对一个飞行员提出了强奸的指控。在我们聊其他事情之前,你想先说说这件事吗?”
我真正想问的是:你他妈的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炸药,你是怎么把它们弄上飞机的,还有是谁在帮你,因为你肯定无法独自一人完成这些事情。至于强奸指控……
辛妮德深呼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稍稍抬起头,对上律师的眼神,又迅速别过头。一段令人焦虑的、长久的沉默之后,辛妮德才决定开口。“那时没人相信我,现在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罗斯玛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在便签本上做了些记录。她落在辛妮德右肩上的手传来安抚人心的力量。“可以让我试一试吗?”律师轻声说,小心地转向康纳:“你能让我们独处几分钟吗?”康纳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辛妮德抑郁不已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她回想起那件事情发生的经过,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罗斯玛丽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纸,递给对方。辛妮德擦掉眼泪,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事情第一次发生的那个晚上,她只有七岁,也许是六岁。她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屋里的玻璃布满雾气,而外面的地上堆着积雪。
“我试过告诉妈妈,但她和往常一样没有太大兴趣,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总是他、他、他!”
“他?”罗斯玛丽询问道,她注意到了辛妮德的双眼已经盈满泪水。
“是妈妈的新男友。”一想到他,辛妮德就觉得一阵恶心。
“你的父亲呢?”罗斯玛丽问道。
“工作,他总是在工作。”
“我明白了,”罗斯玛丽写下笔记,“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不知道。也许是个出租车司机吧,他从来都不在家里。”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大概已经死了吧。”
“好的,”罗斯玛丽暂时撇开了这个问题,“那么,你能跟我说说是谁对你实施了性虐吗?”
“那个医生。”
“那个医生?”
“是的,我们的家庭医生。”
“所以不是罗里·奥康奈尔?”罗斯玛丽有点迷惑了。
“他也有份。”
“能跟我说说这件事吗?”
辛妮德痛苦地摇了摇头。“那个杂种——他毁了我的一生。”
罗斯玛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辛妮德身旁,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一手擦去她扭曲脸容上的泪水。“尽情地哭吧,你知道的,你需要把这一切发泄出来。”
辛妮德终于平静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继续说下去。她望着罗斯玛丽。“我能要杯咖啡吗?”
律师笑了。“没问题。”她起身打开了门。康纳正坐在走廊里,罗斯玛丽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两杯牛奶咖啡,”罗斯玛丽说道,“事情正取得进展。”
罗斯玛丽转身回到房间时,辛妮德站了起来。“我想回家。”
“这正是我来此的原因,”罗斯玛丽安抚着她,“你想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奥康奈尔先生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你大概也不会相信我,没有人相信过我。”辛妮德坐回她的位子上。
康纳端来两份杯装咖啡和几包糖。他把东西放在桌上,朝辛妮德微笑了一下,然后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罗斯玛丽撕开一小包糖,按照自己的喜好适量倒入杯中,坐下来喝了一口。她看着同样喝着咖啡的辛妮德。“你说他强奸了你,那是什么时候?”
“在他的房子里,在放学后。这很可怕——可怕……”辛妮德哭喊着。她把桌子从跟前推开,弄洒了咖啡。咖啡洒在她的脚边,在地上汇成一片。罗斯玛丽跳起来,赶到辛妮德的身旁。
“没事了、没事了。”罗斯玛丽说着搂住了辛妮德,让她的头挨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轻抚辛妮德的背部安慰着她,直到她平静下来。“我并非想令你忆起痛苦,但重要的是我得听听你的故事。”
罗斯玛丽把康纳叫了进来,他擦掉洒出的咖啡并端来了一杯新的。辛妮道了歉,和罗斯玛丽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他说……他说……他说他喜欢我的校服。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要我穿着校服。”
罗斯玛丽努力掩饰住自己的震惊,在便签本上飞快地写着更多的笔记。她握住辛妮德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感到非常难过,”罗斯玛丽低声说道,“没有一个小女孩应该去承受这些的。”
“你相信我?”辛妮德一边问一边用纸巾擦干脸颊上的眼泪,“你真的相信我?”
“我为什么不相信你?”罗斯玛丽反问道,“这发生过多少次?”
“三次。”
“你告诉过你的母亲吗?”
“没有,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她连医生的事都不相信,又怎么会相信关于罗里的事?”她顿了顿,擦掉眼泪,“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去上学,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你去了哪里?”
“去我外婆家,在小镇的另一边。”
“你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我告诉外婆,妈妈和她的……她的男朋友……经常争吵,我需要静一静。外婆表示理解。之前我也和她住在一起,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所以她那时并未多想。”
“你是独生女?”
“是的。”
“你再次见到你妈妈是什么时候?”
“一周后她来了,说他离开了,回家很安全,所以我回去了。等我年龄够大的时候我就永远离开了那儿,找了地方自己住。”
“你还有再见过奥康奈尔先生吗?”
“没有隔很久——他登上了报纸,成为了一名飞行员,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欣喜愉快——那个杂种。而我却在节俭度日,无法保住工作也无法谈恋爱——他彻彻底底地毁了我的人生,所以我也想毁掉他的。”
“你真的会炸毁飞机吗。”
辛妮德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真的很恨他,全身心地憎恨着他。你根本不明白我有多恨他。”
“我想我明白。”罗斯玛丽说道。
“所以现在怎么样?”
罗斯玛丽低头看着笔记,在心里琢磨着她的辩词。无论这个女人的童年发生过什么,都不能成为试图炸毁一架飞机的正当理由,这是肯定的。
“那得看情况,”罗斯玛丽说道,“这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不过首先,我得想办法把你遣返回国。那之后——唔、之后我们再看情况怎么样。不管怎么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很多人想跟你谈谈。”
“那他呢?他会怎么样?”
“这个我们下次再说吧。”罗斯玛丽说道。
十五
丹多罗酒店的前台接待员接起电话,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手也开始颤抖起来。她睁大眼睛搜索着阿贝托·基尔兰达约警官那庞大的身躯——他正在前门与埃德加多·布加勒迪尼将军深谈。
她连忙穿过拥挤的酒店大堂挤到阿贝托跟前,用力拍着他的左肩,希望得到他的注意。阿贝托立刻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恐惧的脸。
“是他,”她大声说道,“他想和高层人员谈话。”
阿贝托握住接待员的右手,轻轻拍打着。“谢谢你,亲爱的1,”然后他转向将军,“我们来看看他们想要什么吧。”
阿贝托拿起电话。“你们想说什么?”
“你是谁?”乔恩·斯蒂芬森紧紧抓着他的手机压到耳边,身旁的人则焦急不安地看着。
“我是阿贝托·基尔兰达约,意大利宪兵团团长。你是?”
乔恩直接忽略了阿贝托的问题。“你有手机吗?”
“当然。”
“把号码给我,我会打过去的。”
阿贝托唸出一串数字,乔恩确认了一遍。“五分钟后我会给你回电话。我要你在一个我可以看到你的地方……等等……”乔恩瞥了一眼窗外的岸边,“总督府前的水上巴士后面停着贡多拉,我要你呆在第一艘贡多拉数过去的第三个街灯下面。你有五分钟时间。”
阿贝托向着酒店前门走去,脑海中努力回想着那个指令,身旁则是满腹疑问、困惑不解的将军。“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阿贝托喊道,“跟我来。”
几分钟后他们赶到指定的地点。“呆在这儿,”阿贝托突然告诉埃德加多将军。他数着街灯,停在了第三盏灯下。
将军朝着阿贝托走去,想要和他站在一起,但阿贝托举起手拦下了他:“别再靠近了,他要打给我了。”
“你相信他?他这是让你成为活靶子。”
“我必须相信他,我没有选择。”话音刚落,阿贝托的手机就响了。“你好。”
乔恩看着下面的阿贝托,在他左侧边上发现了另一个人影。不远处的岸边还有一队士兵、几艘警方船只和三艘救护船,蓝色的灯光在澙湖上闪烁着。他看了看这场景,转向其他成员。“阿克巴在哪里?”
奥卡拉汉环顾着黑暗的房间,喊了声阿克巴,但是没有人应答。阿克巴消失了——他又一次消失了。
乔恩转回窗外,阿贝托还留在原地。他把手机贴近耳朵。“让你的朋友走开——你左边的那个,让他走开。”
阿贝托冲埃德加多将军挥手。“他想让你离开。”
那个混蛋到底要做什么?将军一边想着一边走开去。
乔恩看着那个人影慢慢消失。“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他说。.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阿贝托应道,“最好是好事。”
***
汤玛斯·温特伯顿正在关注总督府事件,心中愈发感到懊丧。
这情况可并非计划之内。
他的目光闯过酒店房间的窗户,落于大运河之上。一阵晕眩感突如其来,他勉力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
他也远离着家乡。他的家在一座16世纪的城堡里,就在爱尔兰西海岸的一个海风吹拂的偏远角落里。这个英国人从石油中赚了钱,可现在他的钱就像石油一样,所剩无几。
这是一场他不得不接受的赌博。
他来威尼斯是为了确保谈判圆满结束,而总督府那儿的状况并不会有助于事情进展。
汤玛斯的目光飘向了宏伟的圣马可钟楼,但他离得太远了,没能注意到受过特训的狙击手已经坐着电梯到达了大教堂前的钟楼的顶部。
这座塔高约九十七米,顶部有一尊三米高的大天使加百列的金色雕像。每当风吹向翅膀的时候,这座雕像的翅膀就会旋转。威尼斯人相信当天使面对着大教堂时,涨潮的时候就到了。
不消说,这个狙击手的军服已经暗示了他隶属于意大利对外情报安全局。他现在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不管翅膀是否旋转,自己肯定比那些躲在总督府的人有优势。
他向外望去,视线落在教堂对面,接着望了望右边的总督宫。虽然两者都隐于黑暗中,但他有夜视瞄准器,在夜间视物没什么问题。他找好位置,藏在在钟楼上的五个钟中的其中一个下面。Nova钟在九点敲响一次;Marangona钟在早晨和晚上各报时一次,标记着一天的开始与结束;Maleficio钟宣告死刑犯的死亡;Trottiera钟和Pregadi钟则是召集法官和参议员到总督府里。
他并不知道它们的历史,要是知道的话他不会错过这其中的讽刺意味。他从背囊中取出一个瓶子,拧下瓶盖倒出热腾腾的咖啡。这将是一个漫漫长夜。
汤玛斯·温特伯顿凝视着整座城市,余光突然瞥见一点刺目的光辉——那是夕阳折射在白兰地酒杯上的光。汤玛斯将酒杯举到唇边。
两人离得不够近,没能发现彼此,但他们的命运轨迹迟早会交错的。
1 此处原文为意大利语amore mio,即英语中的my love
十六
阿贝托·基尔兰达约呼吸着夜里寒冷潮湿的空气。他盯着总督宫,努力想要穿透这层层夜色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但他知道自己正被人盯着。
乔恩·斯蒂芬森满意地看着楼下的男人。他无疑令这男人全神贯注,这令他感到振奋。
“你在听我说话吗?”乔恩拿着手机讲话,眼睛死死盯着岸边男人的身影。
阿贝托扫了一眼总督宫的窗户。没人在那儿。“我在听。”
阿克巴随即出现在下方的一扇窗户中,接着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这个穆斯林头顶上方的天花板石膏装饰。
阿贝托踉跄了几步。“别开枪,”他嚷道,“我的天,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知道枪声来自这栋建筑外,肯定是他的手下或者布加勒迪尼麾下某个动辄开枪的好战分子。他们肯定看到了一个目标,继而开火。那群混蛋!不管那个人是谁,总之自己是成活靶子了。阿贝托拔腿就想退往暗处寻求掩护,但为时已晚——
阿克巴捕捉到阿贝托的身影,他可不会再错过了。阿克巴笑着,再一次量好距离扣下了扳机,又额外补了一枪。他的行为迅速遭到了一阵扫射作为反击,子弹震碎了整个总督府前部的窗户玻璃,却并未击中任何一人。
“趴下!趴下!”奥卡拉汉大喊着。子弹在房间里四溅开来。
又是一阵交火,不过这次子弹是从总督宫内射出去的。两人对望,神色愤怒不已。乔恩率先开口说话:“该死的阿克巴——他到底在做什么?我们必须阻止他!”
一阵沉默过后,阿克巴走进了房间,他一手拿着乌兹冲锋枪,另一只手拿着狙击步枪。两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随即奥卡拉汉站了起来,猛地扑向了阿克巴。阿克巴迅速地抬起乌兹冲锋枪。“别逼我!”阿克巴大叫着,凶狠地瞪大了眼睛。
奥卡拉汉停下了脚步。“你他妈的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那个杂种想杀了我,你看不见吗?”阿克巴尔放下乌兹枪,冲奥卡拉汉身后的冰岛人笑了,“我只是以牙还牙。”
“他们现在就会杀过来,”奥拉卡汉厉声说道,“真他妈的棒啊!”
阿克巴的第一颗子弹击中了阿贝托的腹部,第二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头骨。在撞到岩石之前,阿贝托就已经断气了。
***
枪战发生的时候,林赛刚好将她对一个围攻事件目击者的独家采访整理完毕。她冲回警戒线那儿,但没想到士兵们不知去向,索性悄悄越过绳子冲向总督府。
林赛很快就来到了意大利警察局长倒下的地方。水上救护车刚好抵达现场,闪烁的蓝色灯光映在澙湖之上。她靠后退了一步,好让人们用担架将阿贝托的遗体抬到船上。
林赛特地挑了唯一一个没有穿制服的男人,悄悄凑近前去。“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尼克·萨瓦斯转过身来。“你是?”
林赛刚要回答,却在最后犹豫了一下。记者这个答案是他们最不想听到的。“我是个护士,也许我可以帮忙。”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忧心如焚,暗暗希望他会相信这个谎言。
“已经太迟了,”尼克说,“听着,我不认为对你来说这是安全的地方,建议你还是快离开吧。”
“那么你是?”林赛问道。
“我是谁根本不重要。”尼克冷淡地答道,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护士”。
“你看到事情经过了吗?”林赛转而问道,目光越过尼克的肩膀上看着水上救护车离开澙湖。
“我当时就站在附近。”尼克回答说。
“你认识他吗?”
“算不上认识。听着,你该离开了,我真的不想再强调这个,也不想无礼,但你真的不该出现在这里。你是怎么穿过警戒线的?
“就像我所说的,我是一个护士。”
***
汤玛斯·温特伯顿似乎有点头疼,但如果他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头疼可就算不得什么让人担心的事了。
汤玛斯盯着旁边桌子上的电话,等着它响起,但电话保持着不祥的沉默——沉默的时间越长,汤玛斯就越焦躁不安。他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那里面正播报着总督宫外发生的警察局长被谋杀的消息。
乔恩·斯蒂芬森的黑白照片在屏幕上一闪而过。这个冰岛人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可为什么他却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抓起电话就开始拨号,紧接着又停下动作,将电话摔出去撞在墙上碎成了几块。“愚蠢!愚蠢!太愚蠢了!”他喃喃地说着,恐慌漫上心头。
他深呼吸几口,从旅行包里拿出手机用力地按下一串数字,把手机放在耳边。不一会儿,手机接通了。
“你看见那该死的消息了吗?”
“看见了。”电话另一头的人仅说了三个字
“我们应该为此担心吗?”
“我会让你知道的。”那人说完,骤然挂掉了这通电话。
十七
“她逃走了!”
警察正盯着空空如也、一团凌乱的房间。同僚跑到他身边,简直不敢相信。
“但这是怎么做到的?”有人惊慌地发问,“这不可能。”
“把这情况报告上头。”
他们中的四个人走进了房间:皱皱的被褥凌乱地散在老旧的沙发床上,而地上到处都是空掉的咖啡杯。其中一人迅速走向窗户,窗户被螺丝紧紧地拴住,他打开窗户往下看。“这里是五楼,她不可能从窗户逃走。”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另一位警察检查了墙上高处的通风口。通风口还是完好的,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而且这个缝隙太狭窄了,辛妮德不可能挤进里面。
“我们需要发出全城警报,”领头的人决定,“另外告诉机场方面提高警惕。”
四人匆匆离开了房间,消失在长而狭窄的走廊里。
辛妮德松了一大口气,从沙发床下爬了出来,那里太窄了,只能勉强容下她,有那么一刻她还担心自己会昏倒。但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她的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地远离这里。不过要如何离开她倒还没想出办法来。
辛妮德掸掉身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走向门边。她打开门,沿着走廊窥视过去。从走廊中间下去有一个洗手间,她昨晚在一个警察陪同下去过那里。辛妮德深呼吸一口,然后小跑过去。
很快,她安然无事地到达了厕所。
这太容易了。
辛妮德迅速找到一个窗户,毫不费力地打开。她仅仅把头伸出窗户一点点,就意识到了这儿离地面太高了。
该死的。
辛妮德开始紧张起来,她移动到另一个窗口,推开看到排水管后松了一口气。这让她想起了在祖国时她在学校里的日子。
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爬到窗台上,抓住了管道。
***
罗里·奥康奈尔受够了待在酒店只为等公司的律师出现,于是他退掉房间,没有通知帕特里克·奎恩就去往特雷维索机场。
如果他的人生将会毁于一旦,他希望是在祖国的领土中,而不是在某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外城市。
他们能对他做什么?这不过是那女人的一面之词。他们会愿意相信谁?一个试图炸毁一架飞机的疯女人?还是一个备受尊敬的飞行员?
答案显而易见。
罗里很快拦截了一辆出租车。但正是从这特雷维索的郊外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糟糕起来。
“看来前头有些麻烦。”出租车司机盯着路说道。车被堵在了一条长长交通队伍里。
坐在后座上的罗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朝前面的挡风玻璃看了出去。他看到闪烁的蓝色灯光,是一辆警车在前方挡住了路。“也许有事故吧。”罗里靠在座位上说道。
“不是,”出租车司机答道,“他们把所有车拦了下来跟司机讲话——他们在寻找某些东西。”
或者是某个人。罗里这样想着。
“你的航班是什么时候的?”
罗里用双手揉了揉眼睛。“还有不到两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没事儿。”出租车司机说道。队伍向前移动时,他把车的变速器调到了第二档。
“你能靠边停一下吗,拜托——我感觉不太舒服。”罗里说道。
司机转过头来,看见了罗里苍白的脸色。“你看起来的确不太好。”司机也这样觉得,便把车停靠在了路边。
罗里打开门从车里钻了出来。他心中什么计划也没有,只知道自己不能赶去机场。因此罗里向着与机场相反的方向逃去。出租车司机尖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灌满了他的耳朵。
十八
林赛在一家酒店装潢典雅的客房里废寝忘食地呆了几个小时,这家酒店距离总督宫只需要步行半小时。她终于在半夜完成了对第二篇新闻稿的整理——关于警察局长遭遇枪杀。她的编辑对此大肆赞扬了一番,而林赛也很满意自己的努力和智慧。
目前恐慌开始在国内蔓延开来。
到现在为止,这都是为了新闻,为了那些值得写下来登在报纸头版的新闻。新闻报道必须放在首位,当你去进行采访时,你要把个人情绪都抛开。
她常常会觉得这他妈的简直太困难了。
林赛现在仍然穿着整齐,她从床上下来绕过电视机,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红木茶几旁坐下,摁下电视机的开关。电视机闪烁着显示出正播放着儿童卡通的外国频道。林赛不停地换着频道,直到看见美国有线新闻频道。电视里的播音员正在报道加勒比海的飓风。这里没有天空电视台,也没有英国广播台,所以林赛继续看着美国有线新闻台。
她看完了这档新闻节目的全部内容。整整二十分钟,新闻里都没有提到在威尼斯发生的围攻事件。要么美国有线新闻台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林赛觉得这很难令人相信,要么就是责任编辑觉得有更重要的新闻消息值得去关注——她比较相信这个说法。消息是一个主观的东西,报道者的喜好和个人观点,决定着观众应该或不应该看到、听到或读到什么。
林赛尚未在新闻界打响名号,要是打响了,只要她报道了一条新闻,立刻将在新闻界引发关注。要想做到这点,她还有一段路要走,但那天不远了。她简直等不及了,只想早点吃完早餐回到现场去。
她挣扎着走进小浴室,泼了点冷水在脸上,把头发梳成利落庄重的样式,并用手指刷了刷牙——她找不到牙刷。林赛抹上淡淡的唇膏,整理好自己的毛衣和黑色牛仔裤。
早餐我来了。
这是母亲灌输给她的一个观念:永远以美味的早餐开始你的一天。林赛很快就发现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要想做到这件事有点困难——这家酒店提供的早餐只有麦片、羊角包、一杯咖啡或者茶。尽管如此,早餐还是要吃的。她可没有时间磨蹭或享受。
十分钟后,林赛快步走过一条运河的岸边,穿过小桥走向了圣马可广场。在禁区范围之外,人们的生活像往常一样继续着,游客和当地人都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但她越接近广场,气氛就越发安静得怪异。
“你还在这里?”林赛走近这片封锁区域的第一个军事检查站,明知故问道。
“那是我要问的。”尼克回道。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胡子拉碴,饥肠辘辘。“一名护士,嗯?”
“好吧,”林赛承认,“我撒谎了。”
“你认为我不喜欢记者?”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一个记者的?”
“我查出了你的名字——林赛·米歇尔、《爱尔兰时报》、都柏林,这并不难。”
“抱歉,我们都是为了工作而已。”
“或许吧,”尼克承认道,“无论如何,自我介绍结束了,来点早餐怎么样?”
“你是在邀请我吗?”
“你认为什么就是什么,”尼克微笑着答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就在拐角处。欢迎你和我一起。”
“只要有好吃的我当然愿意。”
她话音刚落,尼克便双手插在口袋里从容地走开了。林赛犹豫了一会儿,快步追上了他。
“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林赛暗示道,“也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尼克转向林赛,耸了耸肩。“这个嘛,不用担心。可以这么说,你跟着我很安全。”
“那么在总督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赛老练地转移话题。
“一直很安静。自从枪击发生后,那里就这样了。除了在晚上交更了几次巡逻,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可以成为头条新闻的事情。”
“几天内你就会对头条新闻感到震惊的,”林赛驳道,“那么,恐怖分子想要什么?”
尼克停住了脚步。“恐怖分子?谁说过这与恐怖主义有关的?”
林赛思忖着点点头。“所以他们不是恐怖分子?”
“谁晓得?据我所知,他们可能是一群出了问题后躲藏起来的银行劫匪。”
林赛大笑了起来。“你不会真的指望我会相信这些吧?”
“我想也是,”尼克一边承认,一边继续朝咖啡馆走去,“真相是——你可不能引用这句话。听着,这是不可公开的——真相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或者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但是你知道他们是谁。”
尼克再次停住并直视着林赛。“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也不会公开报道出来吧?”
林赛急忙答道。“当然。”
“吃完早餐后我会告诉你。”尼克说完又走掉了,剩下林赛在身后像只小狗一样跟着他。
他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别无选择。尼克是她功成名就的筹码。
***
雅典娜在这地狱里又度过了一个夜晚。枪声的回响还有响彻整栋建筑的玻璃破碎声吓坏她了。
“这将会是一个难忘的假期,”罗伯特曾对她说,“相信我,我是个警察。”
好吧,她相信了他。但如今罗伯特已经死了,而她又被关在这个没有明显出路的鬼地方。
雅典娜的手机振动起来,她连忙从口袋里将它拿出。
“是简吗?”雅典娜低声问道。
“雅典娜,我是菲兹帕德里克特工,你还好吗?”
“老样子……”
“好,那么听着,我要你做一件事:找一个窗户,任何窗户都可以。找一条手帕、丝巾——或者任何你能向窗外挥舞的东西。”
雅典娜思考着这个问题。她只有手提包里的一些纸巾,但都被用过了,还揉成了一个球。“我想我能找到,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们需要确认你在那栋建筑里的准确位置。哪一扇窗户都没关系,我们会找到你的。”
“如果我不能打开它呢?这些窗户大多数都是紧闭着的。”
“没关系。如果你不能打开窗户,就站在那里向我们挥手吧,用任何你能找到的东西都行,只挥挥手也行。外面会有士兵扫视所有的窗户,他们会轻易地找到你,但你需要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做到,明白吗?”
雅典娜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牢房里漆黑一片,但沿着远处狭窄的通道看过去,她可以看到光亮——太阳已经升起了。“我想我明白了。然后呢?”
“我们之后再来谈这件事,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出你的具体位置。”。
“为什么?”
菲兹帕德里克不想告诉她,这是因为大楼可能快要被一大批军队攻占了。
十九
乔恩·斯蒂芬森不喜欢自己从窗户一角看到的场景:聚在岸边的士兵和机械设备比他过去三天看见的还要多。
乔恩责备了阿克巴。这个穆斯林回以微笑,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乔恩很后悔那一天自己招募了阿克巴。
“这种事情迟早要发生的,”阿克巴抚摸着狙击步枪的枪管说道,“看来他们只是把计划提前了,所以我们得想出应对的办法。”
乔恩瞥了一眼奥卡拉汉。他想起在国内一家酒吧初次遇到奥卡拉汉时,这个爱尔兰人看起来有点醉了。有人向他保证奥卡拉汉手艺非凡,而且他需要一个炸弹制备师。“我们设了多少炸弹?”
“四个,也许是五个——我忘了,”这个爱尔兰人靠在墙上默默算着,“我们有四个炸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在隔壁教堂的主入口,还有两个炸弹在监狱中,其余则分散在总督府里。它们体积很小,破坏力也小,但可以制造很大的噪音。不过如果我们引爆全部炸弹的话,就没有东西用来对付我们的目标了。”
“所以我们得留着现有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才是老大。”
乔恩叹了口气。奥卡拉汉是对的,他们需要炸药来对付原定计划目标,前提是他们能撑到那时候的话。
“好吧,”乔恩说道,“我们得留着现有的炸弹,把它们收集起来,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奥卡拉汉和阿克巴沉默不语地盯着乔恩,一脸困惑。
“离开?”爱尔兰人最终问道。
“我有一个计划。”
“说来听听。”穆斯林说道。
***
“我们要攻进去,”将军表明了态度,“我们别无选择。”
“但那个美国女人怎么办?”卡里帕里说道,“联系美国大使馆了吗?”
“当然,他们已经派了几个人过来了,但我告诉他们,”将军答道,“我们不会与恐怖分子谈判。”
他们都知道,这不太符合事实。类似的故事数不胜数——就像两年前被公布的,一个记者在巴格达被绑架,赎金花了600万美元,而另外两个意大利救援工作者的赎金则更高。
“如果我们强攻进去,就等于判了那个美国女人死刑。”卡里帕里指出重点。
“我有一个更好的计划。”尼克·萨瓦斯介入两人之间。
卡里帕里和将军转过身来看向他。“你是……?”
***
辛妮德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是自由的,并且独自一人挣扎着想摆脱过往那些事儿。辛妮德肯定罗斯玛丽律师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但这不意味着有多重视。如果让她去坐牢的话,她宁愿死。
辛妮德呼吸着清晨干净凉爽的空气。这条马路在交通高峰期越来越堵塞,她沿着边缘行走,然后站在紧急停车带,向着驶过的汽车和卡车伸出大拇指示意希望搭个便车,但每个人都无视她,宛若她的一生——直到现在。
讽刺的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是在祖国为爱尔兰共和军运动“工作”的时候。至少那时候她充满希望、被人需要以及被人赞赏。
她累了,索性在草地边上坐下,思量着自己的去路。她把手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抓出了两张二十欧元的钞票。
这并不足以让我远远逃离此处。
辛妮德感到害怕,她打定主意并站了起来。不管怎么样,她得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辛妮德正准备离开时,一辆卡车停在她身旁,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了。“想搭个便车吗?”
辛妮德盯着司机。他可能觉得我很容易搞上床吧。辛妮德这样想着。“谢谢,但是不用了。”她说道。
司机耸了耸肩。“没问题,随你便。”辛妮德估计这司机大概快有四十岁了,是个英国人。他胡子刮得很干净,穿着整齐的便服,还有一双友善率直的眼睛。司机转过身子发动了引擎。
辛妮德有点慌了。“你要到哪儿去?”
“威尼斯,”他回答道,“呃、也不完全是——我要去罗马。”
“好吧。”辛妮德改变了主意。她抓住栏杆,踩着踏脚爬进了卡车。“只要你不嫌我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司机说道,“我叫亚当——你呢?”
“辛妮德,”她在副驾驶座上坐好,“你从哪儿来?”
“伊斯特本镇,听说过吗?”
“你是英国人?”
“是的,你是爱尔兰人吗?”
“说得没错。”
“这儿离你的祖国很远啊。”
“还不够远。”辛妮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绝望。
“你遇上麻烦了吗?”司机推动车档,将卡车驾驶进车流之中。
“没有,”辛妮德也许回答得太快了,“我需要给自己一些时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有的是时间。”亚当一边检查着后视镜,一边将车子在拥堵的车流里往前推进了一点。
辛妮德不安地在自己的座位上挪动着。她闭上眼睛,拼命想睡觉,但她觉得旁边这个男人不会允许她这样做。“你不会明白的。”她说着,睁开眼睛盯着前面的路。
“我可能会明白呢,”亚当答道,“说来听听吧,我可是个好听众。”
辛妮德哭了起来。
***
罗里扔掉了他从梅斯特雷的一个报刊亭“借来”的摩托车。他刚刚穿过了自由之桥,它连接着威尼斯的主要大陆和其他城市,罗里在那里坐上了公交车,但车不一会儿就停在了罗马广场。
以前在飞机中途转机期间他也来过这里几次,这儿总是让他感觉很悠游自在,但今天早上不一样。今天空气中的寒冷足以和他骨子里的寒气相匹配。他走下码头,买了一张水上巴士的船票。罗里慢吞吞地走上甲板,与一群正在聊天的中国旅客和日本游客一起呆在甲板上,听着船上的售票员说船的路线。船从卡纳雷吉欧区的运河开出,途中经过朱代卡岛运河的火车站,停在圣玛塔,让一小群乘客上船后开往了扎泰雷。
“这是我们今天的最后一站。”水上巴士的售票员话音刚落就被乘客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船上大多数的人都希望在市中心的圣扎卡利亚下车,或者有点远的贾尔迪尼。“附近出现了情况,我相信你们已经看到或听到这个消息了。”但乘客们看来不知道这个消息,继续用更多的问题轰炸他。罗里比其他人都更快地掌握了当前情况,当水上巴士在扎泰雷停了下来时他率先踏上了陆地。
罗里找到了一家餐馆,点了咖啡和蛋糕。一个没有计划的人无论去哪里都走不快。在这个新的生活里,他付出了很多,可现在就快被毁灭掉了,都是拜那婊子所赐!罗里越想越沮丧,而沮丧很快就变成了愤怒。
他喝完咖啡,留下一张五欧的纸币在桌子上,然后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过去,漫步总是能帮他把事情想通透,但这个早上他完全没有头绪。
不久之后,罗里在威尼斯大运河的银行旁又坐上了另一辆开往雷雅托桥的水上巴士。他回到熟悉的旅游景点,那里被人称为“威尼斯之心”。这座大桥有两条人行道,桥下是一条宽阔的河道,河道的两旁还有不少小小的手信店,里面出售首饰、亚麻制品、穆拉诺玻璃、威尼斯面具和其他物品。
罗里站在桥上往下看着急速流淌的河水。他的身边游人如织,大都是在微笑或者大笑出声,要么就是在互相拍照或者拍摄风光。但罗里并不在意他们,他们也一样不在意罗里。这就是他想要的。
罗里漫无目的地走下桥,停在了一个报摊前。报纸上唯一的英语标题写着:《警察局长在威尼斯僵局中被杀》。
罗里一转身就看见了她,活生生地、直直地站在了他面前。
辛妮德·奥博尔。
二十
“让我进去,”尼克说道,“如果奥卡拉汉在那里装了炸弹,我也许能够拆除它们,我熟知他的手法。这样一来情况很可能不那么复杂了。而且我可以试着去找到那个女人。”
尼克已经告诉他们自己的背景,虽然他没有说出全部,但这也足够让他们重视起来了。在随后与英国国防部的通讯中,众人的意见也达成了一致。
“还有一件事,”尼克说道,“红外线热影像。”
“怎么了?”将军一问出口就明白过来——他早该想到这件事的。
“它能让我们清楚地知道里面的确切人数以及具体位置。你们有这个器材吗?”
将军对卡里帕里使了个眼色。“我会让人拿来的。”他一边说,一边默默地想着自己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这太明显了。
“那么,我就进去了?”尼克问道。
“给我半小时。”卡里帕里说着,和埃德加多将军一同走了出去。
他们十分钟后回来了。“我们决定好了。”将军宣布道。
“怎么样?”尼克探询道,但并未表露出心中的期望值。
“这……你们是怎么说的?非常规手段?我们平时可不是这么做事的,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而且从政治方面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之选”卡里帕里辩称,“但是,在目前情况下,全面进攻会对总督府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他顿了顿,望着尼克露出微笑,“我们会试试你的方法。”
“谢谢你。”尼克如释重负。他随即转入正题,打开了一份总督的旧布局图。
“你怎么得到这份东西的?”将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皱巴巴的纸张——尼克已经放弃熨平它了。
“我有我的人脉,”尼克朝着卡里帕里的方向露齿一笑,“我敢肯定你也有。”
“的确如此。”将军答道。
“容我说一句,”尼克将注意力放回地图上,“这里的运河流经桥底,而这里似乎有条路能从这儿通到大楼里,”他一边解说着一边把地点圈了起来,“这里似乎是条旧时的密道,就在大楼的一楼下面,看起来能进到里面。”
卡里帕里和将军都凑近前去。“威尼斯大多数旧建筑的一楼都浸在水下,这里很可能也不例外。我们需要去确认一下。”
“这应该不会太难。”将军嘀咕了一句。
“水没那么深,对吧?”尼克转向卡里帕里。
“威尼斯大多数的运河都只到膝盖的高度,不过大运河也许有十英尺深。”卡里帕里解释着。
“我也这样觉得,”尼克答道,“水这么浅,应该很容易进入里面。”
尼克已经觉得自己肾上腺素的上升程度和之前在北爱尔兰面对共和军时候感觉的不太一样了。“热成像设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东西还在路上,”卡里帕里答道,“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会让两个得力手下随行的,”他坚持道,“毕竟这里是意大利。”
尼克摇了摇头。“如果我进去,我会一个人进去。”要说我需要谁来帮忙的话,那个人就是杰克了。他想。
卡里帕里转向将军求助。布加勒迪尼揉着太阳穴,只觉得一阵头疼。他阖上眼,仔细思忖了一会儿眼下的情况。这是他的职责,如果事情搞砸了,他就会被赶走;如果一切都照着预期般进行,他就是英雄。两者之间不过一线之差,差之毫厘却失之千里。
“如果那个地方设有诱雷,他知道该如何处理。可是一旦遇上了武装抵抗份子,他就毫无胜算了,”布加勒迪尼说道,“不过要是附近有支援……”
“你的人就待在桥上吧,那儿够近了。”尼克打断了将军的话。
这是个将军能接受的折中办法。“我的朋友,你决定吧,这是你的人生。”
***
等了很久,电话才响起来。当铃声骤响之时,汤玛斯·温特伯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情况不妙,我们得想办法补救。”
“我也看了新闻,”巴兹尔·德弗赫勋爵说道,“你有什么建议吗?”他是个瘦小的男人,头发斑白。
“他们也许会被拖住,”温特伯顿答道,“这很可能会危害到我们的计划。”
“这不是我们的战争。”德弗赫仰躺在皮质扶手椅上,吸了一口古巴雪茄。生活是如此的惬意,他的领土就在瑞士阿尔卑斯山脉以北的汝拉山脉下,而他则住在那里面一座警卫森严的城堡中。“放轻松,我明天会到威尼斯的。”
“我们的挪威朋友们呢?”
“我今晚会联系他们的,我不认为总督府小小的混乱会拖住他们。据我所知,会议正如期进行,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掩护。”
温特伯顿放松下来。“我会在明天见到你的吧?”
“你会的。”德弗赫挂断了电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宽阔的玻璃窗前,望向白雪皑皑的山脉。虽然温特伯顿不过是个丑角,他暗暗寻思着,不过他也是达到目的的一个手段。
***
雅典娜在这相对安全而又孤寂无人的牢房里想了很多。
她早已精心计划好了和罗伯特的未来,但命运瞬间就残忍地夺走了她的梦想。人们之后会告诉她这只不过是因为在错的时间到了错的地点,无疑人生中还有更重要的事。
人生是如此的不公——有那么一瞬间,她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但眼前,她不得不用尽全力生存下来。
可怜的罗伯特啊!
雅典娜努力不让自己想起他,但这太困难了,每一次她想起他都不禁泪流满面。
如果我想活着出去,我就必须坚强起来。
现在的这一切离她以前的日子是多么的遥远。她是个成功的家庭医生,在这个不断扩张的行业里,每个人都习惯了提前做好下一步打算。但不知道为何她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而激动人心,雅典娜希望去看看,而和罗伯特的相遇更刺激了她的这一想法。他也许是个普通的警察,但他有个绝妙非凡的梦想——他就是那个使她产生动机的人。
可现在他死了。
雅典娜的手机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是简。“你还好吗?”
“我想是吧,”雅典娜声音微弱,“我会离开这里吗?”
“你当然会的,”简安抚着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在有那么多的人努力着。听着,菲兹帕德里克特工在我旁边,我现在把电话交给她。还有雅典娜……”
“嗯?”
“记住,所有人都爱你,我们都等不及要迎接你回家了,提起精神来。”
菲兹帕德里克特工接过电话。
“你好,雅典娜。你还在那儿吗?”
“算是吧。”
“非常好。听着,我们已经知道你的位置了,我们的人已经到那儿了,并且即将发起营救行动。你要留在原地,能做到吗?”
“但愿如此,”雅典娜虚弱地应道,“听着,我的手机电量快要耗尽了,这场……这场营救什么时候才会开始?”
“随时,你就待在原地不要动,”菲兹帕德里克说,“我们快要带你离开那儿了,好吗?”
“好。”
他们两人其实都不太相信这句话。
二十一
辛妮德惊呆在原地,罗里也是。过路的游客与他们擦肩而过,没什么人注意到这僵局。而那些注意到的也不过以为这是一场分手的戏码,跟自己无关。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辛妮德首先开了口。她退了一步,浑身颤抖。
“没什么好说的了,对吧。”罗里应着,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摆,眼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我能说的也只有抱歉了——但我知道这是远远不够的。”
“太他妈的对了。”辛妮德低声说着,眼圈发红,泪水盈眶。腿上的力量仿佛被抽干一般,她觉得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
“他们释放你了?”
辛妮德移开目光,视线落在雷雅托桥下的大运河的一艘缓行着的贡多拉上。那上面是一群喧闹的美国游客——那个世界离她如此遥远。
“你现在打算做什么?”罗里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他试着去解读里面的情绪,但什么都没看到,甚至没有痛苦。“他们会通缉你的,你知道吗?”
辛妮德疲乏地叹了一口气。她翻了个白眼,突然整个人倒在了人行道上。罗里冲上前去,试着扶起她。“你还好吗?”他由衷地担忧着,奋力扶起她死沉的身子。
旁边餐馆的侍应走出来帮忙。“也许来一杯水会比较好?”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罗里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侍应匆匆离开,不消一会儿又拿着水回来了。他把水递到辛妮德唇边,让她抿了一口,而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小群好奇的游客了。
“她没事,”罗里解释道,“她只是有点头晕,太热了,她会没事的。”
人群又看了一眼这个挣扎着试图站起的女人,好奇心得到满足后便四散开去。
侍应坚持要罗里将辛妮德带到旁边一个可俯瞰水面的座位。他们面对面坐下,在彼此开口说话前,侍应端来了咖啡和茶。“老板请客。”他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转身离开。
“我没有强奸你。”罗里说。
“那你把它称为什么?”辛妮德恢复着精力,迎上他的视线。
罗里叹了口气。“我承认,你那时的确是未成年。”
“你强迫了我。”
罗里摇了摇头。“在那时看起来不是这样。我倒是觉得……”
“你怎么想并不重要,”辛妮德反驳道,“你强奸了我——就像那个医生一样。”
“那个医生?”罗里困惑不解,“什么医生?”
“这不重要。”
辛妮德垂下头。“我那时才七岁,只有七岁啊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抬头望向他,泪眼盈盈,唇边却扬起笑容。“真希望他现在在炼狱。”
罗里绞尽脑汁地想。
医生?什么医生?
“多尔蒂——多尔蒂医生。是他吗?”
“他死了,”辛妮德淡淡地说着,“心脏问题。”
“我不知道,”罗里说,“我并不知道那个医生做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我母亲,”辛妮德说,“但她什么也没做,所以没有必要告诉其他人。”
罗里比之前更内疚了。“你应该告诉其他人的。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了,事情也许会不一样的。”
“你是说你不会强奸我?”
“那不是强奸。你知道的,你情我愿。我以为你也想要……”罗里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那不重要,我懂你的感受。”
“你根本一点儿都不懂我的感受,”她感觉胸口的怒气再一次升起,“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全都是一个样!”她扬手重重掴了罗里一个耳光。罗里由于疼痛和震惊踉跄着向后退去,等他回过神来时辛妮德已经站了起来。她从旁边的餐桌上抓了一把牛排刀,大叫着猛扑向罗里。
罗里避过攻击,身体却失去了平衡。他伸手想抓住桌子边缘,却连人带桌重重砸在了坚硬的路面上。
辛妮德愤怒地将沿路的桌子都踢开。她现在能够清楚地看见罗里躺在地上的身影。她仍然握着刀,又一次扑向了他。可侍应将她拦腰抱住,双手紧紧地箍住了她。
“放开我,你这个畜生。”她大喊大叫,胡乱挥舞着手脚。但这个意大利人对她来说太强壮了。她迅速反手将刀插入侍应左侧。他痛得大喊一声,松手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口汨汨流出。
其他侍应还有一些路人都加入到了这场混战中,将辛妮德逼到桌子和运河边的木栏杆之间。她冲他们挥着那把血淋淋的刀。“再过来你们的下场就会和他一样!”她高声威胁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受伤的侍应。
罗里挣扎着站起来,推开人群走向辛妮德。“没事的,”他告诉她,“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不要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一点儿也不!我的人生全完了!”她大喊着举起刀。她身后的水面上有两艘警方的船只,闪烁着蔚蓝的灯光出现在雷雅托桥下。她转过头去看他们,刀子垂了下来,罗里知道机会来了。
他扑上前去,想把刀子从她手中击落。但她看见他来,再一次举起了武器。不过太迟了,罗里撞上了她,将她撞得踉跄一步跌向木栏杆。栏杆应声而断,两人双双坠入大运河,消失在水下。
***
离叹息桥不过几码远处,意大利潜水队确定了进入总督府的路线,不安地看着尼克消失在水下。尼克穿着潜水衣,带着氧气瓶,背着防水背囊——那里面装着一切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用上的东西。
AISE局长乔治·卡里帕里和布加勒迪尼将军若有所思地看着行动干净利落地展开。
尼克快要到水下通道的尽头时,突然被一个铁栅栏阻住了去路。他迅速清除了缠在那上面的塑料袋和腐烂的浮木。
尼克离水面和出发的地点只有几英尺,这儿虽然光线昏暗,但足够了。他先是轻轻拉了拉栅栏,有些松动,却不足够,于是干脆粗暴地试着将其从固定螺丝上扯下来。螺丝周围的水泥开始裂掉,不消几分钟,栅栏就被搞定了。
尼克挤过狭窄的入口,顺着台阶走出水面,来到了一个地下室。这儿的空气阴冷潮湿,他从背囊里摸出手电筒,照了照周围。他仔细听着动静——这儿只有身后细微的水声。尼克走到一处缺口前,看见更多的台阶,便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屏住呼吸,绷紧神经。他看见前面有一扇门。
门紧闭着。
他关掉手电筒,压在门上,聚精会神地探听最细微的动静,却只听到一种怪异的沉寂。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门,所面临的不过是另一个空房间,白色墙壁,灰石楼梯,空气中浮动着不详的寒意。
他走进房间,举着手电筒环视了一下四周,又走向了通往另一个楼梯的狭窄通道。
一直到走到尽头他才发现了那个炸弹。
二十二
辛妮德知道自己快要溺死了。跌入水中的时候她就放开了罗里,但她并不害怕。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平静放松,所以她怎么会害怕呢?
水漫入耳中,而这怪异的寂静却让人感到放松。她感到肺部的空气被缓缓抽干,放任自己听从命运安排。刀子已经不在她手中了,她满腔的愤怒也涣然冰释。辛妮德的瞳孔渐渐放大。阳光从水面直透底部,当她沉到运河水底时,唇边却挂起了笑容。
她记起有人曾对她说过,死亡来临之时,你的一生会从眼前一闪而过。事实却完全相反。所有的过往都被抹掉了。她已经被净化洗涤了,而且自从受到伤害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完整的。她曾梦想成为一个善良的天主教徒,然而这条路一直都被人堵死了。
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突然,她身体里的生存本能起作用了。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当中,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不想死的。
不!
她手脚乱蹬,却没有什么效果,身体里的力量都被耗尽了。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黑暗淹没了她。
***
尼克无法从炸弹上移开眼,所有过往的记忆都一齐涌上了心头。他试图让自己记起要做什么。
天啊,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忘记了?
他拿出手电筒照在炸弹装置上。这是个非常基本的装置,然后他看见了计时器。
该死的!
他进一步检查了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个炸弹还没有被人设定过,很明显是有人把它放在这里留着待会儿用。他警惕地绕着它看了一圈,然后又往大楼的更深处走去。
他注意到前方有一束光亮,连忙走入狭窄的通道里,走上另一段小石阶,来到了牢房。他转过一个拐角,骤然停下了脚步。
“站住!”乔恩低吼了一声,举起枪。“你他妈的是谁?”
“我是为了那个女孩而来的,放了她吧。”尼克的脑子迅速地转动着。他本应该了解多一些情况才对。
“你身上有枪?”
“没有。”
“那你背囊里面是什么?”
“那个女孩在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他妈的究竟是谁,来这里到底做什么?”乔恩打断了他,情绪越发激动,话语中的威胁性意味也越来越浓。他走近了些,手中的枪口直指尼克前额。
突然,一束光打在了尼克的脸上。谢默斯·奥卡拉汉正打算开口,吓了一跳的乔恩已经转过身来了。尼克抓住机会,转身拔腿就跑。他跑下台阶沿着通道消失在黑暗中,留下冰岛人和爱尔兰人激烈地争吵着,互相指责对方放走了猎物。
雅典娜·理查兹躲匿在藏身处中听着这场骚乱。她屏住呼吸,在坚硬的石板上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因寒冷和害怕而瑟瑟发抖。脚步声渐渐远去,嘈杂的人声也被静寂所代替。
她又重新一个人了。
***
乔治·卡里帕里接了一个来自上级的电话。通知他美国大使馆的几位代表即将到访,而且他们对于没能和总督府里的犯罪分子协商感到不高兴。
这位AISE的局长有很多话想说,但忍住了,因为这样做只会引起更多矛盾。“我会好好接待他们的。”
一挂上电话,两名穿着讲究的人就出现在他身旁。“特工卡里帕里?”
“我是,你是?”
“比尔·克林顿——可不是那个比尔·克林顿。这位是亨利·罗森博格。我们来自美国驻罗马大使馆,我想你的上司已经告知你了。”
“他是跟我说过类似的事情,没错。”乔治答道。他们聚集在丹多罗酒店外,秋日正午的日光正好。“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也许,是我们能帮上忙,”叫克林顿的男人答道,“我知道你们正在解救人质。”这个克林顿又高又瘦,理着平头,长得也并不英俊。
“我不会那样说,”乔治说,“我们明白有一对美国情侣被困在总督府里,但我们相信他们也许藏了起来。红外线成像仪不久就会送到现场,然后我们就能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
“我的确为此而来,”克林顿说道,“我们还知道其中一位美国公民被射杀在总督府里。这是你们的人干的吗?”
“情况似乎是这样,我们仍在调查此事。”
罗森博格微笑着上前一步。和他的同伴一样,他的穿着同样讲究得体,从衣领到领带都一丝不苟。他身材微胖,发际线后退,还有点儿蒜头鼻,比克林顿要矮上好几厘米。“你知道我们和里面的女人联系过吗?”
卡里帕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听到过类似的传言,但眼下这个可是确切的消息。“然后呢?”
“据她所说,这个和她一起的男人,在职警员罗伯特·戴维森先生,是被大楼外射进来的子弹击中头部的,这意味着也许你的一个手下要为此负责。”
克林顿碰了碰他同伴的手臂。“那件事之后再谈吧,”他微笑着直视这个意大利人的眼,“我们主要担心的是这个不幸被卷入麻烦的女士,我想你们也是。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保证她安全获释?”
卡里帕里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谨慎地挑着词。“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一群亡命之徒,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正准备发动一起恐怖袭击。当我们的一名警官无畏地在圣马可广场迎上他们时,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太不幸了。”克林顿插话道。
“要解决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乔治冷淡地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有一个人进去了,而此时此刻我们正等着能与他联系。也许,你可以告诉你们里面那位小姐,让她期待一位盔甲耀眼的骑士。”
克林顿和罗森博格不知道拿这个意大利人怎么办,所以他们同时转过头,望着变为废墟的岸边——那儿在平日里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不得不承认,它们曾是相当令人赞叹的建筑。
“你说过你也许能提供一些帮助的,”卡里帕里顿了顿,继续道,“以什么方式?”
“这个在里面的男人,他是谁?你们的人?”
卡里帕里暗暗思忖着答案。
这些美国人就喜欢玩游戏,即便是在这种时候。
“这么说吧,他是个有经验的人。”
“哪方面有经验?”克林顿问道
“拆炸弹,特别是其中一个恐怖分子做的炸弹。不过我猜你们也已经知道了。”
罗森博格咧开嘴笑了。“听着,我们是同一边的,”他说道,“只是那里面有一个无辜的人,而且刚巧她还是个美国人,其他的我们根本不关心,明白我的意思?”
“开始有点儿懂了,”卡里帕里应道,“所以,你们打算联系她?”
二十三
一双强健的手臂从底部举起她,越过浑浊寒冷的水,将她向水面推去。但辛妮德对此丝毫没有感觉,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警察和医护人员聚集在辛妮德和罗里落水的地方,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两个侍应徒劳无功地四处搜寻着两人的身影。
正当他们打算放弃时,聚在水边和雷雅托桥的上百位看客爆出一阵自发的掌声——罗里露出了水面,而辛妮德被紧紧地圈在他的右臂弯中。两个侍应游向了他们。
“看着她。”罗里说了一句就向后倒去。他精疲力尽,喘不上气,肺里满是大运河肮脏的水。
他们带着辛妮德往运河岸畔游去,几位警官帮着将她从水中拉起,然后让医生来处理。“我们需要一些空间。”其中一个年轻医生说着将一只手按在辛妮德的额头。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警官们礼貌地领开了一些看客
他从急救箱中取出一个气袋,将辛妮德的头转向一边,让她口鼻中的水流出,然后为她做起了人工呼吸。他压向她的嘴,余光留意着她的胸膛是否有呼吸的迹象。
可是什么也没有。他泄气地望了一眼他的同事,摇了摇头。“不行了。”话音才落,他突然感到脉搏跳了一下。虽然微弱,却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又重新做了一遍急救。
两个侍应回到了水中,这一次是和三个警官还有一些贡多拉的船夫一起,却找不到任何罗里的踪影。
“我们需要一个潜水救援队。”一个警官扯着嗓子嚷道。
“救援队已经在路上了。”一位同事正说着,警笛声和闪烁的蓝灯便出现在了运河上,意味着警方的船只即将到来。
辛妮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医护人员帮她坐起来时,她贪婪地吸着空气。“拿担架来!”他喊道,另外两名医护人员连忙上前来。“我们必须尽快把她送到医院。”
几分钟后,辛妮德就被送上了等候在旁的水上救护车,裹着温暖的毛毯,挂着吸氧机。
意识到自己仍然活着,这不由得让她痛苦起来。
***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看着眼前刷得惨白的墙上的暗影,还有外面水上折射进来的阳光。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让她揪紧了神经。
雅典娜紧张地听着,希望能听出声音的来源,但这个旧牢房的隔音效果阻挡了她。这沉重的呼吸声可能是来自任何地方的任何人,甚至可能是外面的人。她开始推断,直到常识令她恍然醒悟。
这呼吸声是从里面传来的,不管这是谁的呼吸声,他都离她只有几码远,甚至可能就在隔壁的牢房里。这肯定和她之前听到的脚步声有关,但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藏在某处,就像她一样。又或者他们只是在戏弄我?她想着,一阵惊恐袭上心头。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束光亮照亮了她整张脸。她闭上眼,喘着气。她想大声尖叫,但她不能;她想跑,却跑不动,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尼克·萨瓦斯低声说道,“那些家伙帮了你我一个大忙。”
雅典娜默默看着他走近。他将手电筒的光从她脸上移开,她可以看到他在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那是一张疲惫、刚毅而友好的脸庞,但她能相信他吗?
“你是雅典娜·理查兹,我说得对吗?”
雅典娜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她抱紧了腿,在石板上蜷缩成一团,抬头望着他。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你还好吗?走得动吗?”
雅典娜再次点头。尼克伸出一只手。“让我帮你。”她迟疑着握住了,身体仍然因不确定而颤抖着,并非因为深切的恐惧。
她站起身来,感到一阵晕眩。尼克在她倒下去之前将其一把拦腰抱住。“没事,我拉住你了。”
“发生什么事了?”雅典娜几乎发不出声,喉咙发干,嘴唇皴裂疼痛。她抽泣起来:“我的罗伯特死了,有人射死了他。”
尼克怜悯地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尽快带你离开这儿。”尼克放开了她。雅典娜稳住身子站了起来,望着尼克。“跟我走。”尼克指示道,轻轻拉过她的手离开此地。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牢房,走入狭窄的通道中向右拐去。
“站住!”
尼克转过身来,对上了谢默斯·奥卡拉汉。
***
在离总督府数百米外的警戒线后,林赛挤在一群记者当中。
“我错过什么了吗?”她问着旁人。只有两人看了她一眼,而真正对她的话产生兴趣的就只有其中一人。
“没错过什么,”他操着一口浓重的苏格兰口音,“我认识你吗?”
“不,”林赛答道,“待会儿就认识了。”
他笑了起来。“我喜欢。”
“所以,告诉我吧。”林赛对着这个一米八高,身形瘦削的黑发男人笑了笑。
“你是?”
“林赛,林赛·米歇尔。《爱尔兰时报》记者。”
他伸出一只手。“很高兴认识你,《爱尔兰时报》的林赛·米歇尔。我们凯尔特人1应该团结一致。”
“太对了!”
“我叫詹姆斯,詹姆斯·麦肯锡。你没错过太多,没有人说话,事情还不太明朗。有传言说有人进到大楼里面去了。你听说过那个美国女人的事吗?”
“听过,她仍然下落不明?”
詹姆斯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林赛。不错嘛。“《爱尔兰时报》对吗?你肯定四处打听了吧?”
“到处走走而已,”林赛对他笑了笑,“实际上这是我第一个真正的外派任务。”
詹姆斯将目光转向了总督府。“我想你也知道雷雅托桥的事件吧?你可是爱尔兰记者,爱尔兰记者向来对事态动势了若指掌,即使不知道也总有办法找出来。”
林赛摇了摇头。“告诉我。”
1 凯尔特人:指公元前2000年一个活跃在上古欧洲,由共同文化及语言凝聚起来的松散族群。大约从公元前500年开始,凯尔特人占领不列颠诸岛,其中一部分凯尔特人定居于如今的爱尔兰及苏格兰。
二十四
奥卡拉汉带着尼克和雅典娜出现的时候,乔恩·斯蒂芬森正想得出神。“我们有伴了。”
这个冰岛人转过身来,一脸的迷惘和困惑不解。“这位,”奥卡拉汉解释道,将女人推上前去,“就是我们找了很久的那个发出尖叫声的人,而这位……”他猛地将尼克推倒在地,“这个阴魂不散的人叫萨瓦斯,英国军人。这么说吧,我和他之间有几笔旧账。”
“我们要怎么处置他们?”顿了很久,乔恩才问。
“他们是我们离开这儿的筹码,”他的枪口对准了他那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旧敌,“除非你有更好的计划。”
乔恩抛给奥卡拉汉一个嘲弄的眼神,用手背摩挲着扎手的下巴,思忖着下一步计划。“当然,”他决定了,“我有更好的计划。”
“什么计划?”阿克巴从隔壁房间溜进来,高声问道,视线落在两个俘虏身上。
“放那个女的走,她只是个被无辜卷入这件事中的人。”尼克插了一句,旋即奥卡拉汉就一枪砸在了他的脸上。他疼得低喊了一声,双手捂住左耳上方血淋淋的伤口。
“找些东西把他们绑起来,”乔恩厉声说着,转向阿克巴,“我们必须完成来这儿的目的,这个是不会变的,”他坚持道,“只要我们待在这儿就什么也做不成。”
“那么你具体打算怎么样突围出去?外面有那么多聚集起来对付我们的人。”阿克巴嘲弄道,透过其中一扇窗望向下面的岸边,“你打算炸出一条路来吗?”
乔恩不需要阿克巴提醒他这次挑战有多艰巨。“我说了,我有个计划。”
突然,雅典娜的手机响了起来,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仍有它那样一直响着,直到乔恩走上前来从她口袋里夺过手机,塞到她手上。“接!”她惊恐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机。“快!”
雅典娜按下了接听键。“喂?”她的声音颤抖着。
“你方便接电话吗?”是菲兹帕特里克特工。
“不。”雅典娜才发出一个音节,乔恩就夺过了手机。
“你是谁?”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这是我要问的。”菲兹帕特里克答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事。他们正在联邦调查局华盛顿总部的安全屋里。
“她在我们手上,”乔恩告诉她,“还有你们的英军同志。要是你们敢闯进来,他们小命不保。”
菲兹帕特里克权衡了一下这个新信息,然后答道:“事情没必要变成这样,我们谈谈。”
“没时间了,”冰岛人打断,“听着……”
通话戛然而止——雅典娜的手机电池消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
“该死的,”菲兹帕特里克惊呼一声,转向她的同僚,“帮我接通威尼斯的克林顿,我们有麻烦了。”
二十五
这个消息从美国大使馆传来的时候,乔治·卡里帕里和埃德加多·布加勒迪尼将军正激烈地争论着下一步行动。
“我在塞浦路斯1有一支精锐部队,只要你一句话,他们几小时内就能赶过来。”电话那头的比尔·克林顿发了话,但将军完全听不进去。
“这不是在美国!”他反对,“到底要说多少次?你不能在我们的管辖区内为所欲为。”
“你也听到那人说的了,他们威胁说要杀掉一个美国公民。我必须重申一次,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任由不必要的惨剧发生。我们的人会在有人察觉之前完成任务的。”
“我可知道!”埃德加多爆发了。他瞥了一眼卡里帕里,后者用力地点着头表示支持。“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去处理这些恐怖分子,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让我们继续处理这件事。”
将军“啪”地挂上电话,深呼吸一口稳了稳信心。他转向卡里帕里。“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卡里帕里想了想,摇摇头道:“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和里面的那个男人失去联系了——虽然我本来就没对他报太大希望。我想我们是时候控制局面了,我也有一支精锐部队蓄势待发。”
他们在丹多罗酒店后一个临时改造的要事司令部内——酒店管理方不情不愿地批准了。
将军脱下帽子,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想着同伴的意见。“我并没有低估我们的英国朋友,他的前指挥官说过,他是个足智多谋的人。”
“但他现在在别人手里。”
“是啊,”埃德加多有些懊丧地承认道,“我们能相信那伙人说的话吗?这可能是个阴谋,”他努力想要抓住一条救命稻草,“那么,我们眼下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卡里帕里走到房间中央。“这个嘛,”他开口道,“根据我们现有的热成像照片来看,总督府里只有五个人。其中三个人是恐怖分子,而且我们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
他走到一块白板前面,那上面钉着一份总督府的布局图。他指着犯罪团伙占据的那个房间。“最新的图像显示五个人都在这里,但我们可以假设萨瓦斯和那个女的不久之后就会被带到另一个地点,那应该会让他们在伤害范围之外。”
将军上前一步。“我们是在试图将对建筑的伤害最小化。”
“去他妈的大楼吧,”卡里帕里反驳道,“建筑可以修复。眼下有更多的事情在重要关头啊,比如国家尊严!”
“但是他们得活着,”埃德加多坚持道,“我们需要知道他们在威尼斯原本的目标是谁,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用烟雾弹吧,然后我们的人冲进去。”
“就像英国特种空勤团在伦敦那次?”
“正是如此!”
卡里帕里说的是1980年伊朗驻伦敦大使馆被伊朗阿拉伯分裂分子占据后的围攻事件。事件最终以英国特种空勤团闯入大楼告终。而那次行动被称为“宁禄行动”,登上了世界各大媒体头条。
六个激进分子之中五人被击毙,十九名人质获救。当特种空军撤离大楼时,其中一名犯罪分子被击毙于使馆楼梯,不过一名人质在突袭过程中死于绑匪手上。
关键的是,在卡里帕里的心里,那些主宰行动的人才是时代的英雄。
“原原本本说一次,”将军说,“我需要一些信心。”
***
林赛那远在都柏林的编辑打来电话时,林赛正赶着去了解辛妮德·奥博尔事件的最新进展。
“尽你所能挖出谢默斯·奥卡拉汉的消息,”弗兰克要求道,“我要知道为什么他要掺和到这起事件中去。”
“弗兰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家伙。你知道我多少岁吗?”
“这有什么关系?”
“顶尖的炸弹制备师?所有那些见鬼的事发生的时候我都不在现场。你告诉我你了解他多少?”林赛反驳道。
弗兰克简要地跟她介绍了一下情况。“这些年来他一直潜伏着,我们也没得到过他的消息。传言说他现在和共和军反叛分子交往过密,我希望你能填补这些消息上的空缺,弄清楚他占据总督府究竟要干什么。他从来不是那些会觊觎珍藏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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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赛烦躁地叹了口气,怒气也缓和了些。她别无选择。直觉告诉她弗兰克说的是对的。有一个故事正等着被公诸于众,而这个故事或许关乎一个人的惨痛过往。
我要从哪里开始?
***
“乔恩在哪儿?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阿克巴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奥卡拉汉刚在牢房里察看了一番,折回身来。他把雅典娜和尼克的手脚用窗帘线绑得死死的,将两人扔回了牢房里。“他不会离得太远的,我觉得他应该是去察看情况吧。”这个爱尔兰人估算着。
“他的东西都没了,”阿克巴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在这节骨眼上一个人跑了。他的伟大计划到此为止!他抛下了这个烂摊子给我们!”
现在奥卡拉汉明白阿克巴的慌乱了。“他不可能离开这幢大楼的。你也看到了外面的安保情况。他肯定在这里,我们去看看。”
他们分头离开了房间。与此同时,第一批烟雾弹冲入了窗内。
1 塞浦路斯:位于欧洲与亚洲交界处的一个岛国,扼守欧洲、亚洲及非洲的海上要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二十六
突袭开始时,乔恩·斯蒂芬森背贴在院子的墙上,微笑着飞快地冲入黑暗中,越过开阔的空地来到阶梯上。阶梯后就是他的逃跑路线,他一手抓着左轮手枪,一手抓着背包。
两架意大利空军的突击直升机出现在上空,冰岛人屏住呼吸,看着特种兵从绳梯上滑下来,立在总督府的屋顶上。
更多烟雾弹越过水面向着窗户抛去,身处于越来越混乱的场面之中,乔恩开始向纸之门1移动。要不是这种情况的话,他也许会停下来赞叹那上面繁复精细的花卉浮雕以及拜占庭式的细节装饰。
随着“砰”的一枪,子弹堪堪擦着他飞过,将左边一尊翼狮的大理石雕像击得粉碎。他立刻伏倒在地,警觉地扫视着黑暗,企图找出枪手的位置。
更多的枪声随之而来,不过这次则是直接落在了另外两人所在的二楼。他等着反击的枪声,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两人的生死只在乔恩的脑海中掠过一瞬,眼下有更紧急的事情——有人在某处盯着他。
他等了整整三分钟,才继续向着大门匍匐前进。第二枪直接落在了他身上,把他左靴鞋跟切出了一道口子。他站起来猛冲向敞廊下的柱子。现在倒是安全了,却完全被困住了。
零星的枪火继续落在他的右侧,悬停在总督府上空的直升机也射下强力探照灯。灯光扫过院子,但没有探入他临时藏身的拱廊。乔恩深呼吸一口,背贴着墙一点一点向着纸之门挪去。在那里有更多的突击兵聚在一起。
一阵巨大的爆炸晃动了地面,威力稍弱的爆炸紧随其后——奥卡拉汉引爆了他的那些炸弹。
***
乔治·卡里帕里和埃德加多·布加勒迪尼将军在远处看着整个行动,目前为止,他们还未收到任何伤亡报告,除了一个笨拙地从总督府斜顶上跌下来扭伤了脚踝的士兵。
“他们在里面,”埃德加多说道,他的耳机那端连着领导突击的小队指挥官,“他们正向着大议会厅移动。”
“有任何抵抗的迹象吗?”卡里帕里问道。他向下望去,只见总督府在夜色中映出一个剪影轮廓。周遭一片漆黑,只有上空的直升机偶尔扫过一束探照光。
“有几个炸弹爆炸了,”将军说,“部分建筑受损。”
“人质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埃德加多答道。他一只手覆在左耳上,仔细听着总督府内的骚乱。随着指挥官的移动,大喊大叫的命令不绝于耳。“他们到房间了,准备攻进去了。”
就在这时,威力强大的爆炸掀翻了总督府——门窗粉碎、华丽的天花板砸落、还击中了三个突击队员。三人像布娃娃一样被强大的气流撞飞出走廊,一个重重撞上了远处的墙,只剩下一半脑壳;另一个个撕心裂肺地喊着,失去了一只手臂和半条腿;第三个一动不动地躺在瓦砾中,鲜血从眼鼻中流出来。
“我的天啊2!”埃德加多惊叫着,胡乱地挥着双手。“快叫医生来,快!”
***
从钟楼的有利据点看出去,这个狙击手可以清楚地看到总督府内的情况,不过那对他而言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干净利落地射了两发子弹,却不太确定那高速的子弹是否造成了任何伤害。
他们不会喜欢这样的。
他透过夜视瞄准器看出去,再次寻找起未被杀死的猎物。他曾有过机会,但是失败了。目标短时间内不会再暴露自己,他必须要决定一些事。
钟楼的位置已经失去作用了,所以他收拾好东西,向楼梯间移动准备开始一场地面追捕。没关系,他仍然处于有利位置。
***
林赛取消了去看望辛妮德·奥博尔的计划。她在总督府外的黄色警戒线后,挤在一群记者当中。
“据说他们打算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夺回主导权,”那个来自《电讯报》的男人说,“所以我们最好留在原地。”
“有人员伤亡吗?”林赛手握笔记本和笔。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亲爱的,但据说在最近的一次大爆炸之后有一队医护人员进去了,我很难想象会没有人受伤。”
“你知道那个爱尔兰人吗?”
“奥卡拉汉吗?知道啊。”男人答道,旁边《每日邮报》的女人竖起了耳朵。
“你知道多少呢?”林赛急于收集所有的信息。主编的的话仍然萦绕在她耳边。
“你来告诉我吧,”他答道,“我该知道什么?”
林赛微微一笑。如果有“独家”新闻的话,她是不会先透漏一丁点儿信息的。“你知道那个可能在里面的前英军的事情吗?”
旁边《每日邮报》的女人挤上前来。“你在开玩笑吗?”她惊呼一声。
林赛转向她。“这就是我所听到的。”她说道,《电讯报》的男人也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据说他是来救那个美国女人的。”
“美国女人?”一个刚从华盛顿来的自由职业者满怀困惑,“我错过什么了吗?”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是地球人吗?”《每日邮报》的女人说道。
“不管怎么样,”林赛打断道,“这里有人知道关于奥卡拉汉的事情吗?”《电讯报》的男人保持沉默,其他人则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操!”她耸耸肩走开去。
1 纸之门:连接总督府与教堂的门
2 此处原文为Gesù Cristo,即Jesus Christ
二十七
“我们搜过二楼了,那里没有人。”
突击队队长的话并非卡里帕里和布加勒迪尼将军想听到的。“他们肯定在里面某个地方,”将军坚称,“把整个总督府都搜一遍,我会派更多的人来。”
阿克巴、奥卡拉汉,还有他们的两个俘虏在齐膝深的水中,小心翼翼地走在地下狭窄的小道上。
“这就是你进来的路,对吗?”这个爱尔兰人迎着尼克的目光,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叛逃的迹象。尼克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上,正和绑在手上的窗帘线作斗争。他很清楚一旦他们逃出去了,这两人一定会处理掉他和雅典娜的。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是安全的,在大楼内把他们杀死只会等同于失去筹码。
他们拐过一个转角,看见一丝光亮就在前方——这段旅程就要结束了。
“快走!”阿克巴吼着。手中的左轮枪抵着雅典娜的肋骨。雅典娜双手被绑在背后,她加快了步伐,跌跌撞撞地走到奥卡拉汉身后。他转过来,粗暴地让她跪在地上。
尼克抓准时机,踢中了爱尔兰人的小腿。对方撞在了,枪从手中滑落,跌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最后的用力一挣,尼克终于解开了双手,迅速掐住了奥卡拉汉的喉咙。他的力量完全集中于手下的喉管上,但这毫无用处。阿克巴将雅典娜推开,她跌入水中。阿克巴试图将尼克从奥卡拉汉身上拉开,但失败了,于是他转而用手枪砸他的头。
攻击雨点一样落下,尼克疼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他跪倒在地,水现在齐腰深了。当他抬起头来时,阿克巴用枪抵着他的头。
“不!”奥卡拉汉打断他,“你疯了吗?你现在射死他,外面的人就会涌进来,他们就在后面。”
这个穆斯林放低了武器,将尼克推进水里。“我们可以淹死他们。”他说着将尼克的头按在水下。
“让他起来,”奥卡拉汉命令道,“在他指给我们逃生路线之前先留着他。这下面是个迷宫。”
尼克从水里露出头来,呛得连连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在此时他看见了雅典娜——面朝下,手反绑在背后,一动不动。
“我的天!不!”他喊了一声连忙上前救援。奥卡拉汉和阿克巴则立于一旁看着他游到她身旁将她反过来。“我需要帮忙。”他大叫着,转向两人。
爱尔兰人先迈出一步,他向下望了望雅典娜的脸。“我想她死了。”他转身离开。
“那些美国人不会喜欢这个的。”阿克巴喃喃道。尼克将她搂近身旁。这简直是一团糟。他想着,垂头丧气的。那个穆斯林说的没错,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乔恩·斯蒂芬森背靠着墙,陷入了沉思,完全忘了自己正处在一个庄严的环境中。
圣马可教堂又名黄金教堂,大概是这座城市里最著名的教堂以及最广为人知的拜占庭式建筑典范了。然而对于这个冰岛人而言,这里仅仅是个避难所,好让他躲避那个想要他命的狙击手。
从纸之门出去太危险了,不能再待下去了,而且现在看来要想从教堂中找到出去的路只有靠运气了。在沉沉夜色与寂静中,他重整了一下思绪,考虑了阿克巴和谢默斯的生死。
他躲在祭坛屏风后,达勒·马塞内家的皮耶尔·保罗1以及雅克贝罗2所制造的华丽雕像正俯视着他。左边的大理石栏杆上装饰着福音传道士青铜雕像以及四贤像。
没有一样是他非常欣赏的。
他打开背囊检查里面的东西。他有足够的子弹和炸药来达到他的收腰目的,但人手不足让这变成了自杀性任务。由于情况有变,这个决定并非一时草率,而是势在必行。奥卡拉汉和阿克巴分散众人注意力的同时,他只要完好无损地抵达目标身边就行了。他敢肯定他们会明白的。
他再一次看向了自己身处的环境,意识到一旦军队在总督府里遍寻未果,就会来搜索教堂,但那个狙击手才是他最担心的。他站起来,走向大楼深处。
一定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毫无预警地,教堂厚重的大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带着步枪和强力探照灯的士兵鱼贯而入。
***
在丹多罗酒店的紧急会议室里,卡里帕里和布加勒迪尼召集了一组智囊团计算这次失败救援的损失:五人死亡,十一人受伤,而人质和犯罪团伙仍然丝毫不见踪影。
黎明即将到来。
“他们一定在这里,”将军坚称,“如果要把整幢大楼拆开才能找到的话,那就拆吧。”
他的话引起了全场怀疑和震惊。威尼斯总督府自14世纪建成以来,经历过无数的战火、政治及国内动荡的洗礼,而现在,这个男人居然敢下令亵渎它!
“据最新的红外线热成像显示,总督府里现在只有我们的士兵,没有其他不明人物,”卡里帕里说道,“我们得假设他们已经逃了出去。”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将军反驳道,“让他们继续搜!他们还没有找对地方而已,这地方布满了秘密通道,把大教堂也找一遍,每一块石头都要给我翻过来!”
卡里帕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他知道和将军争论是没有用的,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最后再搜索一次宫殿,然后我们要扩大范围。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最初的目标是谁,我也没法想象他们是否已经改变目标。”
将军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已经在可能成为目标的人身边加强安保了。”
“气候变化大会那边也加强安保了吗?”
“当然。那边是优先保护的,甚至优先于所有这一切,你也清楚的。但我无法想象恐怖分子会袭击这样一场盛会——这可不会是什么好新闻。”
保罗·孔蒂匆匆走进了房间,一手拿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拿着一张纸。“长官,我们拿到了一份闭路电视最近十二个小时的录像拷贝,我想你们需要来看看这个。”这个AISE的特工说道。
卡里帕里和将军靠拢过来,孔蒂打开了手提电脑,按下了播放键。他键入纸上的地址,一连串的点击后,他让开了位置好让他的长官看得更清楚。
“我们在看什么?”将军问道。录像在屏幕上播放着总督府和圣马可广场的外景。这多半是静止不动的,只有一些士兵和其他安保人员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来回走动。
孔蒂回到电脑前,按了快进键。“快出现了,留意看钟楼,”录像又变成了正常速度,“看——就在那儿。需要再看一次吗?”
卡里帕里和将军都摇了摇头。
“再播一次。”埃德加多说道。
特工按了倒退键。他指着钟楼的一个地方。“那儿!”他低喊着,“看到了吗?要再看一次吗?”
“真的没看见,”卡里帕里说,“就像埃德加多说的,如果我们知道在看什么的话也许会有帮助。”
“有人在钟楼里!一个带着狙击步枪的人!”孔蒂说,“让我放大画面。”
将军转向卡里帕里。“你的人?”
“绝对不是。”
他们盯着放大后的画面。画面上的人影虽然非常模糊,但从轮廓上来看那的确是个拿着武器的男人——或者女人。
“也不是我的部下,”将军转向孔蒂,“我们有搜过钟楼吗?”
“正如我们所汇报那样,长官。”特工答道。
***
这艘贡多拉缓缓地通过狭窄的运河,远离叹息桥。没人会太留意对这艘贡多拉船或者船头上这个手执船桨、身穿制服的船夫。毕竟威尼斯里几乎有五百艘这样的平底尖舟,而且从晨光乍现至繁星满空,这座城市里几乎每条运河都有它的踪影。
一个巡逻的警员粗略瞥了一眼。事实上,贡多拉上并没有任何乘客。
然而,一双经过锤炼的双眼,总是会留意到一些不寻常之处。
贡多拉的主座位上遮着一块油布,船身水位较低且倾向一边,连船夫想保持它在水中的平衡也显得有些困难,而且他神色忧虑,仿佛有把枪抵着他的胯部。
对于他的工作日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开始。
1 皮耶尔·保罗·达勒·马塞内(Pier Paolo Dalle Masegne):意大利雕塑家,与雅克贝罗为兄弟。
2 雅克贝罗·达勒·马塞内(Jacobello Dalle Masegne):意大利雕塑家,活跃于威尼托及伦巴第等地方。
第二部分
科学需要它,经济支持它,下一代依靠它。我们必须要行动,而且毫无理由不去行动。
——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执行秘书,第十五届气候变化大会,哥本哈根
二十八
世界各地的代表,包括谈判代表、外交使节和政要,都聚集在威尼斯参加第十七届气候变化大会。
自1995在柏林举行第一届以来,气候变化大会陆续在日内瓦、海牙、波恩和巴厘岛举行,2009年则是在哥本哈根。而现在主办方轮到意大利了——气候变化大会就在利多岛上的威尼斯会展中心举行,那里离总督府只隔着一个澙湖。
“听起来好无聊啊,老大。好吧,如果你想要的我就去。不过我要怎么拿到入场证?”林赛听着电话。报道气候变化大会是她最不想做的事了。
“你到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在前台上。就五百字新闻稿,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然后你就可以滚回去报道今天真正的新闻了。”弗兰克命令道。
“那个、我想跟你说的是,有个英军的家伙。他看起来似乎知道所有的事情动向。我和他一起吃了早餐,然后……”
“你已经和他上床了吗?”弗兰克在电话那头怒吼一声,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讲话。
“我倒是想,”林赛说,“我只是需要多一点儿时间在他身上花功夫,报道一个差劲的气候变化大会又不会帮上什么忙。”
“这叫资源最优化!不然的话,我已经有一个上门记者干嘛还要再请一个新闻广告员。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快做!”
林赛烦躁地叹了口气。这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只是太不公平了。
***
“我们已经容忍得够久了,是时候要阻止这样的行为了。”
威尔·金是个易怒的年轻男人,但他厌恶使用暴力,总是尽可能地采取温和的办法——暴力只是毫无用处的办法。
他看着聚了一小群志同道合的人的酒店房间。他们代表了环保游说团,而这是他们最新推出的活动——拯救北极。
“我们必须要让他们同意禁止所有进一步的开发。”
苏珊·斯迈雷摇了摇头。这个深褐色头发的白种女人坐在她的环保主义者同伴的对面。“我同意的是大会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机会去提出我们的建议,但这可不是一个小要求。那些代表不是傻子,他们知道石油公司不会任由这些资源躺在那儿的,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根本不关心环境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同意,”房间里响起另一个声音,“我曾看过说北极圈冰下可能埋有这个星球四分之一未被开采的化石能源,但有很多事情在两面都利害攸关,我们需要在代表身上尽可能地施加压力。时间无多了,但必须要说的是,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那个女人可能是组织里最年长的也是最聪明的。她想起美国地质勘探局最近一个测量显示北极圈下有数以亿计的未被开采的石油资源,而且80%都埋于海床之下。这个以前被认为开发成本太高的地方就要被开发了,讽刺的是,这是因为冰川由于气候原因消融,才让他们有机会开发这个地区的石油。
“那些该死的俄罗斯人又怎么办?”另一个年轻男人大叫着,“他们永远不会买这个运动的账。他们才刚刚和英国石油公司签署了开发喀拉海1的协议,俄罗斯政府现在肯定摩拳擦掌了。”
“他们不会,但挪威人可能会。罗弗敦群岛2和西奥伦群岛3西北部已经有反对钻探石油的运动了。”苏珊说。
“听到这个真高兴。”听到有强调一些正面消息,威尔不由得松了口气。
***
林赛在大会的记者席上坐了下来。
这肯定无聊死了。
威尼斯会展中心的记者席上坐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像她一样的记者,而大多数人都不怎么兴奋。他们全都来过这儿,听着同样的一套旧说辞、同样的论点、还有同样的优柔寡断。
在过去,大厅外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聚在一起,例如几年前的哥本哈根。那时武装警察会把他们控制在警戒线外,但自那以后人们对此事的兴趣已经减弱,尤其是因为没有人真的相信会出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演讲者们用自己的母语在开幕式上致辞,而林赛则聚精会神地听着耳机里的翻译。记者和成千上百个来自192个国家的代表们都要靠译员来正确理解说话人的意思。
她粗略记了一些,匆匆写了一些要点用来起草她那篇五百字的文章。曾经这将成为世界的头条,而现在这要是出现在第三页就已经是万幸了。不过林赛觉得要是自己的文章会出现在第十一页就已经算得上很幸运了——在那些娱乐八卦、电视、分类广告和运动新闻之后。在意大利和德国的发言人讲话完毕后,顶尖的英国气候研究学者走到了麦克风前,发表演讲以警示那些怀疑全球变暖科学是混淆视听的人。
他特别指出美国和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污染排放国家,并说国家之间设法达成应对全球变暖的措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这样,他说,全球气温会在本世纪末上升五摄氏度,使得这个世界更加不宜居住。
林赛舒了一口气,她总算有标题了:协议不一致,世界难永存。她开始着手写起自己的新闻稿,无视后面一连串发表讲话的人。
这肯定能让国内编辑部的人高兴。
林赛等到一个适当的时机,然后抓住机会逃出记者席。她下楼去到全天候运作的新闻中心,迅速找到一台空着的电脑登入《爱尔兰时报网站》。接下来的20分钟里她将整篇报道打了出来,然后享受起她的速溶咖啡和切件蛋糕。
现在她可以回总督府了。
1 喀拉海(Kara Sea):位于俄罗斯西伯利亚以北,属于北冰洋范围。
2 罗弗敦群岛(Lofoten):位于挪威北部,挪威海中的群岛,广义的罗弗敦群岛也包括西奥伦群岛。
3 西奥伦群岛(Vester?len):位于挪威北部,挪威海中的群岛,其南为罗弗敦群岛。
二十九
汤玛斯·温特伯顿在酒店房间里休憩,思忖着达成这笔交易的前景。当前的情况形势很可能被遏制,这令他感到满意。当然,能解决更好。
他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电视调到美国有线新闻频道,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白兰地。总督府的新闻好坏参半,接着德弗赫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在登机了,几小时后见吧。”
“你跟我们的挪威朋友谈过了吗?”
“谈过了,他们已经到了。不过他们要出席气候变化大会”巴兹尔说,“我们晚点再和他们会面。”
“很好。”温特伯顿放松下来。他在关于北极地区未来的大会上已经见过了那些挪威人。关于石油开采的主题曾经成为了首要事件,现在也仍然是。“不需要我提醒你也应该记得,这次的事情风险极大,要是搞砸了我就毁了。”
“我们可全都冒着风险。以大局为重,我们能得到一切……”
“或者是失去一切。”温特伯顿插了一句。
他和包括德弗赫在内的其他国际财团成员们都在北极圈项目中投了重资,而且最近还赢得了在挪威罗弗敦群岛附近开采极地石油和天然气资源的权利,虽然受到了当地渔民和环保人士的严重抗议。
作为世界第五大石油出口国,挪威一直觊觎着北极圈,意欲发掘该处的新石油资源。据估计,挪威沿海地区所蕴含的储量为挪威大陆架中未发掘储量的20%。
尽管所有的石油公司都知道这点,但他们一直被禁止开发这个区域——直到现在。
国际财团面临着一些麻烦的抗议者,尤其是渔业的人对此大力抗议。他们担心石油开采会使巴伦支海里的鳕鱼濒临灭绝,那可是北冰洋中最大而且利润最高的鳕鱼,只有在罗弗敦群岛海岸才有。渔民们认为,这会是一个灾难性的发展,将使渔业和自然都陷入绝境。
旅游业也持反对态度,因为罗弗敦群岛是挪威最好的旅游景点之一,游客们蜂拥前来欣赏它的动植物生态群。
还有环保人士担心石油泄漏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然而,大型企业认为石油和天然气对于罗弗敦群岛上23,500名居民来说,意味着更多的工作岗位以及繁荣的经济。而且,温特伯顿和他的同伴们发现,金钱更有说服力。
所以是的,如果所有事都搞砸了的话,损失可就大了。
“我们也许要做一些让步。”温特伯顿承认。
“例如?”
“我还在想。”
“一共有十个许可证,我们需要全部拿到手。”德弗赫语气坚定。
“我清楚得很!”温特伯顿打断他,“施耐德和贝德福德什么时候到?”
“明天。”
***
这天对威尼斯会展中心来说是个大日子。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领导走进来的时候,代表委员们全体起立。这群领导当中有英国首相、美国总统、法国总统、巴基斯坦和印度总统,以及挪威、瑞典、冰岛三国元首。
几分钟后,联合国秘书长起身发表讲话,敦促各国努力寻找一个长期稳定并可行的办法来应对气候变化,经济性与实用性须并存,且行动无小事。
同时他重点强调了发达国家应当设立数以亿计的美元基金去资助较为贫困的国家,一同应对全球变暖,甚至都已经决定好下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的举办地点了。
苏珊和威尔坐在旁听席上,和环保游说团的其他成员一起看着眼前的学术报告。“不过是漂亮话而已,一点儿用都没有。”威尔咕哝了一句,眼睛一直盯着那位联合国秘书长。
他和其他人都已经游说了委员代表支持他们,而且打算在午餐休息时间再游说一次。进展艰难,不容乐观。
“真惊讶喀尔达能挤出时间来,”苏珊低声说着,“巴基斯坦如此动荡不安他还抽得出身来,这可太鼓舞人心了”
他看见巴基斯坦的首领喀尔达坐在马尔代夫的领导旁边,和印度第十五任总统隔得很远。
“他们不过就是在保持体面而已,”威尔抱怨道,“这些所谓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大会我去得多了,但没有一个在应该做的事情上达成一致——事情总是这样。”
“所以,”苏珊笑着轻轻拍威尔的左膝,“我们一定要继续努力去改变。”
三十
辛妮德坐在病床上,吃完了吐司和一些茶。她感觉糟透了,但更糟的是,她仍然活着。
昨天晚上一个爱尔兰大使馆的女人来探望过她,说她将会被尽快转送到都柏林的医院,并提醒道她仍在警方的拘禁之下,且面临着严重指控以及漫长的牢刑。
因此她猜测,这正是她的私人病房门口两侧有武装警卫的缘故。
一个护士走进来,检查了床尾的病历记录。她给辛妮德量了一下体温并检查了她的血压。“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她轻声说着,对辛妮德笑了笑,“你的药应该很快就会送来了,你感觉还好吗?”
辛妮德点点头,别过脸。她发现自己总是很难直视他人的眼睛,仿佛有什么羞人的秘密要隐藏。当然,每个人都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个试图炸毁一架飞机的爱尔兰疯女人。还杀了退休的家庭医生,不过似乎还没有人找到他的尸体。
她是多么渴望以前的美好日子——在国内积极地活动、避免被英国人发现、铺设陷阱等着那些将规则强加于他们的杂种们。她想着那些为了这一事业牺牲自己生命的勇士们。如今的爱尔兰处于和平之中,可人们有感激过他们吗?她非常怀疑。有谁记得他们呢?除了像她这样的顽固分子。
没有人!
然后她想起了罗里。讽刺的是,那个毁了她人生的男人,也救了她。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那样的话我就会更加痛苦了,那个杂种!
“你想看电视吗?”护士问道,准备离开房间。
“看看也无妨。”辛妮德咕哝了一句。如果没有别的选择,这也是个消遣。
“什么频道呢?”
“你决定吧。”
护士调到了新闻频道,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门。
辛妮德瞥了一眼屏幕,然后又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她刚阖上眼就听见一个声音说着“重大消息……”。她骤然坐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的天!”她惊呼一声,激动得浑身冒汗。
***
温特伯顿在酒店前门准备迎接芬恩·施耐德先生以及提摩西·贝德福德爵士。他们两人刚刚从伦敦飞过来,虽然疲惫不堪却都想立刻了解一下情况。
三人迅速来到温特伯顿的房间,甚至没有登记入住——之后会有的是时间去登记。
温特伯顿拿起雕花玻璃酒瓶,分别给他们斟了一杯白兰地。但两人都拒绝了,现在喝酒还太早了。“你们介意我喝一点儿吗?”他说着倒了一点在杯里。
从表面而言,除了深藏不露的财富,以及在伦敦的另类投资市场上共同拥有一家名为全球石油与矿物研究集团有限公司的不起眼小公司,这三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这家公司唯一的资产就是四名董事,而且众所周知他们正濒临绝望之中。最近的一次全球衰退大大减少了其资金储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它的股份只有0.31便士。公司的股东大多数是私人投资者,赢得勘探许可证会使公司及其股份市场吸引力翻身,然后他们就能号召这群股东拿出更多现金了。
“我们什么时候见?”施耐德问道。
温特伯顿瞥了一眼腕表。“一小时内,我已经叫了一辆水上计程车了。”
“谁会在那儿?”提摩西爵士问道。
“挪威驻俄罗斯特使的贴身助手埃里克·尤尔,”温特伯顿说,“当然还有燃油部的私人秘书长尼尔斯·艾德。他们都深感紧张和激动,迫不及待着呢。”
“你是说他们是为了钱吗?还有谁知道这次的会议?”提摩西爵士在屋内踱着步。
“只有被邀请的人。”
“他们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情吗?”
“绝对清楚。”温特伯顿语气坚定。
“总督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提摩西爵士问道,在这个所有事都聚到一起的时刻他很难放松下来。温特伯顿摇头。“那德弗赫呢?”
“他怎么了?”温特伯顿反问道,眯起眼在心中盘算着。
“我并不相信这个魔鬼,永远不,”提摩西爵士承认道,“他只顾自己。他怎么不在这儿?”
“他应该在这儿的!”施耐德插了一句,话语中升起不安。
“他会来的,请放心吧,”温特斯顿答道,但语气中的不自信却出卖了他,“有人要再来一杯吗?”
***
尼克紧紧把雅典娜抱在胸前。她瑟瑟发抖、浑身冰冷,但至少她还活着。
“我们在哪儿?”她发出沙哑不堪的声音,试图去看周围的环境,对自己还在这儿感到庆幸。
“还不知道。”尼克答道,他的眼睛正适应着黑暗。他们双双被捆在了一个旧地下工作室里。“我们被锁住了,但不仅仅只有我们。”
他能听见门的另一边有声音,其中一个明显是爱尔兰人。奥卡拉汉显然正和阿克巴因意见分歧而激烈地争吵着。“我说了我们一出去就解决掉他们。他妈的斯蒂芬森到底在哪儿?”
“他会在他想去的地方,”奥卡拉汉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至于我们的朋友?我说了把他们留在这里,也许老鼠会收拾他们的。在有人找到他们之前我们早就走得远远的了。怎么可能有人经常来这儿。”
阿克巴环视了一圈周遭。垃圾和零碎的旧厂房机械还有家具堆到天花板那么高,地板又脏又湿,还有一些几厘米深的水坑。据说这幢五层楼高的建筑弃置已久,而且年久失修。四周都是运河,唯一进来的办法就是乘船。
“不管怎么样,天色一黑我就走,”阿克巴毅然道,“你就干你必须要干的事情吧。”
“没问题,我们暴露了,”奥卡拉汉同意,“我们分开走,斯蒂芬森也许还没走远。”
“让他见鬼去吧,”阿克巴目光深邃地望着这个爱尔兰人,“我只要处理完一个小问题,然后就会走得远远的。”
“什么问题?”奥卡拉汉问道。
“你不会明白的,”阿克巴说,“不得不说这是一次不太愉快的会面,爱尔兰人,愿真主与你同在。”
“你也是,朋友,你也是。”
三十一
气候变化大会的下个环节即将开始,而威尔·金和苏珊·斯迈雷正在会展中心外游说着委员代表。
北极圈的开采计划并不在今天的议程上。事实上,无论在大会的哪一个环节这个主题都不会被论及。不过在许多代表的心中这是一个迫切的问题,因此他们将另开会议讨论。
沿着会展中心所在的马路走下去便是德班大酒店,温特伯顿和他的同伴们齐聚在酒店后方的私人会议室里,讨论着同样的问题。托马斯·曼从1911年起突发奇想要写下他的中篇小说《魂断威尼斯》,而该书于1971年在此处被翻拍成电影。但这个事实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尽管如此,他们将赋予此处新的意义。
众人背窗而立,窗下是一片辽阔的私人海滩。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北冰洋的全景地图,连带着周遭的国家一同展露在眼。
“这些地区、还有这里是可开采的,”尼尔斯·艾德说,“但剩下的地方,开采可是个大问题。”
“有什么问题?”施耐德问道。
“问题在于,谁拥有这片区域的主权,而且那里能找到资源吗?俄罗斯人认为他们拥有这片海域,但法律上还不能证明。”埃里克·尤尔坚持道。
桌旁没有人感到惊讶,他们全都心知肚明。自从17世纪一个所谓“海上自由学说”被大多数国家所接受后,国家的权利和管辖权就被限制在其海岸线附近。
至于剩下的海域?唔、那被视作是共有财产,直到人们意识到海岸资源的可开采性。
“美国人——还有加拿大人——他们或许也会有话要说。”尼尔斯补充道。
美国是第一个抛弃“海上自由学说”的国家。1945年,美国认为自然资源的管辖权应该在其大陆架以外。此论一出,得到了许多国家的赞同,并单方面宣称对海域资源、钓鱼区和国家海域的所有权。
一条联合国协定——《海域法》,在80年代逐渐完善。该协定提出要赋予加拿大、美国、俄罗斯、丹麦和挪威对离它们海岸线200海里以内的地方任何自然资源的主权,不管是海上还是海下的。但目前仍然有辽阔的无主区域,而且北冰洋政治所属权的争议依然持续到今日。
“你怎么就能为我们提供这些区域的勘探权呢?”温特伯顿问道,“我猜你有个计划了?”
“我们还在想办法,但我们需要先看到奖赏。”
“我们要知道更多。”提摩西爵士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毫不退让。
“根据海洋法,如果国家能证明那是他们大陆架的一部分的话,就能要求边境线自海岸线起外移350海里,”埃里克解释道,“看到这里了吗?”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众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这里是罗蒙诺索夫海岭,你可以看到,它自加拿大和格陵兰岛边界线延伸出去,穿过极地延伸至俄罗斯的大陆架。现在加拿大、俄罗斯甚至格陵兰,三国都声称自己拥有它的主权。”
“不过,”艾德有些兴奋地插了一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起,在2007年8月,俄罗斯用两艘迷你潜艇,在靠近北极的边界线上插上了一支一米高的俄罗斯国旗,以此宣誓主权。这将使俄罗斯控制几乎半个北冰洋的海床——不过这只会发生在他们的宣称得到认同的情况下。那底下估计有50亿的石油资源,所以我们必须要争夺主权。”
“可挪威怎么争?”温特伯顿有些困惑不安地打断了他们,“这儿离你们的海岸线可不近。”
“是的,”尼尔斯承认道,咧开嘴笑了,“看起来是这样,但事情往往不是看起来的那样。”
温特伯顿万分赞同。他环顾一番房间,德弗赫勋爵无法解释缘由的缺席格外引人注目。
***
乔恩·斯蒂芬森看了看周围,但除了瓦砾和垃圾什么也没看见。他已经离开了乔治·马焦雷岛,不过回头望去时,总督府和圣马可广场的钟楼依然清晰可见。
他抓过水上计程车里的背囊,用枪胁持着这艘五人座小船的主人,命令他走下船去。
“我们在哪里?”
船夫看了看周围,辨认出了左边的圣瑟夫罗岛,还有澙湖上的另一个小岛——圣拉扎罗岛。现在这小岛就在他前方,而那上面完全被一座修道院所占据。他看了看眼下的环境。“我们在格拉齐亚岛。”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安地看着乔恩·斯蒂芬森手中的枪。
“那修道院里面有什么?”乔恩凝视着前方。
“什么也没有,里面是空的,”船夫答道,“那里曾经是传染病人的医院,现在再也没有人到那儿去了。”
“现在离利多岛还有多远?我们能划船过去吗?”
“我没有船桨。”
“也没有柴油。”乔恩又懊丧又生气。他离目标这么近,却又这么远。所有的船都被胁持了吗?
“你跳进来的时候我正准备要装柴油,我跟你说过油箱是空的,你不相信我,这可不是我的错!”船夫抗议道,对于自己的处境感到有些不安。
“那我们要做什么呢?”乔恩在他眼前晃了晃枪,“也许我应该现在就把你杀了——你对我来说再也没有用处了。”
船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目光移到五百米外的一艘水上计程车上,可那离他太远了,他没法引起船上人的注意。然后他瞥了一眼圣瑟夫罗岛,那儿曾经是关押精神病人的地方,如今变成了对外开放的小岛,迎接文化活动和旅游业,但船夫怀疑那儿并不欢迎恐怖分子。不过那儿大概会有柴油,而且离他们很近,游泳就能到。
电光火石之间,船夫作出了抉择。
“我们得去圣瑟夫罗岛上,”他转向这个冰岛人,“他们会有我们要的东西。”
乔恩望向那座岛屿。“我不这么认为。”话毕,他举枪朝船夫后脑射了一枪。
三十二
辛妮德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什么。
她一直等到护士写完床尾的病历记录表离开这间单人监护病房,默默地看着她和武装警卫寒暄着,将门牢牢地关上,这才立马扯下左手臂上的点滴翻身下床。
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到这么激动了。忽然之间,她有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事情——或者说,人。她不会让这机会从手中溜走。
她走到窗前向外望下去,发现自己起码身处四、五层楼的高度。该死的!
她抓起晨袍裹在身上,穿上医院发的便鞋,在房内来回踱步。想想、快想想,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她看了看紧闭的门,又望了望窗户,心中升起一阵恐慌。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辛妮德突然想到了。她揪着肚子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叫嚷起来。门猛然打开,武装警卫冲了进来。
“天哪!我要死了!”她哀嚎不已,“救命!救救我!”
这位警官弯下身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高声喊道。
“我不知道,”辛妮德呻吟着,“快叫人来……拜托……”
警官点点头,站起身来,离开病房冲过走廊到护士站。“快来人!快!”他高声喊道,“她倒下了,快来人帮忙!”
他又冲回病房,身后紧跟着两位医护人员。但当他们到达时,辛妮德已经不知去向了。
这不过是个最老套的花招,而他却中计了!他惊慌失措地转向医护人员。“封锁所有出入口!快!”男人咆哮着,慌乱地在衣袋里摸着手机。
这是个他不想拨打的电话。
***
林赛正用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搜索着谢默斯·奥卡拉汉的背景信息,这则新闻正好出现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频道上——她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张辛妮德·奥博尔的照片。
手机响了起来。是弗兰克,她的编辑。“你听说了吗?”
“刚听说,”林赛答道,“消息传得很快。”
“我要三百字的报道放在电子版上,”弗兰克说,“还要一篇详细报道放在晚报上。”
“好的,老板,”林赛有气无力地答道,“那奥卡拉汉的报道怎么办?”
“一样。”
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方未必是件好事,尤其当你是一个受压的记者且是涉世未深的新人。这真是一场严峻的考验。林赛一边想着,一边调大了电视机的音量。
就在此时,屏幕下方又掠过一条重大新闻:安保人员在搜寻失踪美国女士和前英军下士时,发现两具埋于废弃仓库地下室的尸体。
我的天啊,来个人救救我吧。
***
阿克巴和奥卡拉汉分道扬镳。
两人抢了一艘贡多拉,最终停靠于黄金宫的码头,然而两人下船的时候也没有友好地道别。黄金宫被誉为威尼斯大运河上最华美的宅邸,讽刺的是,这是为了孔塔里尼家族而建的。1043至1676年间,孔塔里尼家族出了八位总督,每一位新任总督都会离开其府邸而定居于总督府。
两人对于这幢建筑都毫无兴趣,选择停靠此处只不过因为这里非常便利,且远离圣马可广场的警戒线而已——他们刚从那儿成功突围而出。
奥卡拉汉背上行囊,双手插在口袋里朝着诺瓦大街走去。诺瓦大街是这座城市最长的街道,也是主要商业地区之一,四面八方皆可通往火车站。即便是在早上的这个时候,这儿仍然挤满了游客,这也使得奥卡拉汉能轻易地融入其中而不被察觉。
他没有回头——要是他回头望一眼,就会发现阿克巴早已不知所踪。阿克巴朝着相反方向匆匆离去,折回雷雅托桥上。他打算在这儿拦一辆水上巴士去澙湖,朝着他这趟行程的终点方向而去。
奥卡拉汉知道当局早已将他的照片通告全城,不过那是张许久以前的照片了。现在的他迫不得已蓄起了胡子,但奥卡拉汉暗自窃喜,因为这使得他几乎不会被认出来。
只要抵达圣玛古拉,他就可以不用再走了,他可以拦一辆水上巴士前往圣露西亚火车站,然后离开威尼斯前往罗马。在那之后呢?他其实并不太在意。
现在他的身份暴露了,他知道自己将会重新出现在头号通缉犯的名单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任务失败了,国内组织的人肯定不太开心,但管它呢。人生总是有得有失,至少他还活着。
奥卡拉汉靠在水上巴士上层甲板的栏杆上,凝望着大运河。大运河两岸列着14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宫殿和豪宅,不过其中许多已被改造成了酒店、旅馆还有咖啡店。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他或许会好好欣赏眼前的风光。但绝非今日。
十五分钟后,船抵达了火车站。谢默斯挤在一群满手行李和购物袋的中国游客中下了船。
他停在码头边辨别清楚方向,然后找了一家拥挤的咖啡店,在对门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杯浓缩咖啡。奥卡拉汉仰靠在椅背上,看向远处墙上的电视机,差点没心脏病发——他看见了昔日的故人。
不!不可能!
三十三
巴兹尔·德弗赫勋爵深呼吸一口,走入德班大酒店的大厅。与此同时,温特伯顿和他的同伴正从楼上走下来。
“我深感抱歉,”德弗赫道歉,“我以为能及时赶到的,不过看来没有。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温特伯顿直视着他,挤出一个微笑。“我们正准备去喝一杯,一起吧。”
“我的荣幸,”德弗赫转向一旁的提摩西爵士和施耐德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两位。”
四人穿过酒店大堂,走到自由餐馆旁边的酒吧,食物新鲜出炉的香气吸引了众人。“我想你们还未饿吧?”提摩西爵士问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餐馆里面,腹中微微响了一声。
“我喝咖啡就行了。”德弗赫说。
“他们似乎很有信心,”四人才围着桌子坐下,提摩西爵士就开口道,“裁决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如果法庭最终宣布挪威胜诉的话,这事儿就成了。”
“我仍然担心环保游说团那边,如果他们进行得顺利的话,就会危及我们的投资。他们打算拿出一个强有力的论据,而且我听说他们在气候变化大会上取得了一些成效,我有些放心不下。”施耐德一边看着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向着他们这桌走过来,一边承认道。
“先生们,需要点什么呢?”她就站在温特伯顿身后,满脸笑容。大概是公司规定吧,提摩西爵士怀疑着。
众人要了四杯咖啡和一客鸡肉三文治,望着她走远了才又继续方才的话题。除了几对年长的夫妇外,酒吧里就只有他们了。
“那么巴兹尔,你怎么看?”温特伯顿询问他的意见,“你对目前的进展满意么?”
德弗赫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从目前听到的情况来看,是的。”
“没有异议?”提摩西爵士试着在他眼中找出一丝否定的想法。
“事情已经大有进展了,来日方长嘛。”
温特伯顿怀疑了吗?德弗赫暗忖着。为什么?
***
“我们上次没能阻止他们在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开采石油,这次决不能再失败了。”
威尔·金正在一个由国际环保人士组成的会议上发言。他们聚集在威尼斯会展中心的大厅里,这里拥挤不堪又人声嘈杂。
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位于阿拉斯加北部的偏远地区,这儿不仅是动植物的家园,在冰面下更蕴藏着数以亿计的石油。此处位于北极圈以北,大部分地区由冻土构成。不仅栖息着数百万的候鸟,也为北极熊、灰熊、麋鹿和北美驯鹿提供了庇护,同时更是仅存的阿拉斯加原住民部落之一的家园。
“这话不太对吧,”人群中有位代表嚷了一声,“奥巴马总统已经介入此事,并对钻探石油表示反对。因为这会对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却不足以产生足够的石油来影响全球油价或者对美国能源保障产生明显影响,所以这场战争我们还没有输!”
“我们还听说如果四大石油公司之一打算在钻探作业期间于空中使用飞机监测鸟类,并在海床上放置迷你传声器来对鲸类发出预警。”有人补充道。
“很高兴能听到这些新消息,”威尔向其致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声音被听到了,即使是在最高层的圈子里。鉴于俄罗斯在喀拉海解禁了新的勘探区域,我们更有理由推行拯救北极活动,且刻不容缓。”
“是啊,而且用着英国和美国的钱。”一个男人抱怨道。他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仿佛还活在嬉皮士盛行的60年代。
“说到点子上了,”威尔说,“但我们必须坚持到底。我同意绿色和平组织的看法,人类对于在极地开采石油只有极少的经验。看看墨西哥湾的漏油事件1吧,你能想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北极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他顿了顿,望着跟前众人惊恐的脸庞,“是的,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仍在奋身拼斗。”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如雷的掌声。
没有人注意到一位不速之客从侧门悄悄溜了进来,不过即使发现了,众人也不会对他的出现过多留意。
***
夜色渐渐笼罩了澙湖,乔恩·斯蒂芬森将耗尽燃油的小船推入水中,从岛上的废弃医院里找来一根旧木地板条当作船桨,向着1500米外的圣瑟夫罗岛划去。
他挑了一个偏远僻静的地方上岸,然后迅速锁定了停泊在码头边的几艘私人汽艇。他搜了搜其中两辆,发现了半罐燃料。谢谢上帝!
他匆忙而又低调地赶回那艘抢来的小船上,迅速加满燃料发动了马达。他回到控制台上,操控着船离开澙湖,直往他最终的目的地而去。
他从背囊里摸出手机启动电源,心急火燎地等着它接收到信号。他摁下一串数字,将手机放在耳边,忐忑不安地等着电话接通。
“我在路上了。”他说。
“听着,计划有变,”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道,“我们必须见一面。”
乔恩倒抽一口冷气。“你再说一遍?”他简直不敢相信,“现在来说这个已经太迟了,你只要明天中午前把钱打进我账户就好,我会查的。”
“你没听见吗?!”男人怒气冲冲地打断他,“我说我们得见上一面!有些意料之外的进展。”
“你疯了吗?半个国家的人都在通缉我,见面是不可能的。我正准备履行我的诺言,你最好也是。”
“其他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和我在一起,我也不需要他们。”
“除非我们见面,否则你别想拿到剩下的钱。”
乔恩拿开手机,望向头顶的夜空。他想大声发泄出来,但最终只是整理了一下思绪。“你得听我的,我们有议在先,现在才来改变计划太迟了。我只有一次机会,不容错过。别让我失望。”
德弗赫勋爵挂断电话,躺回扶手椅上。他灌了一大口杯中的威士忌,愤怒地将手机摔出去。
“混账的男人!”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起身在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个手机,打开短信功能写了一句话:联系我。除了静候回音,他没什么能做的了。
德弗赫在玩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一个快要脱离他掌控的游戏。他不喜欢这样,一点儿都不喜欢。
1 墨西哥湾漏油事件:2010年4月20日英国石油公司所属的钻油平台故障并爆炸,造成严重的漏油事故,导致11名工作人员死亡及17人受伤。该案件于2015年10月6日结案,208亿美元的和解代价成为美国司法当局有史以来最大的单一个案和解金额。
三十四
辛妮德盯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心里只觉得那照片上咧开嘴笑的自己是多么难看。电视机放在商店橱窗里,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辛妮德其实根本听不清报道的内容。不过她也不需要知道,想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此情此景却让她感到一阵战栗。她拉了拉身上偷来的大衣,将自己裹紧了些。大衣之下她仍然穿着医院的病人服——一身及膝的睡衣以及一双拖鞋。
如果要出城的话她需要尽快搞到一套合身的衣服。辛妮德从橱窗前移开脚步,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孤单感,变得脆弱无比。她仿佛又回到了七岁,回到了任由周遭的人摆布的那个自己。辛妮德在另一家商店的门前坐了下来,托着腮。身处这世界上最美丽浪漫、最令人赞叹不已的城市之一,此刻的她却只想大哭一场,将心中的一切都发泄出来。
她是个杀人犯、恐怖分子、飞机炸弹客,更是个危险不可接近的疯女人。在另一种人生里她肯定不会是这其中任何一种身份。她是个渴望许多爱的小女孩——但这永远也不可能发生。振作起来吧女人!
一对年轻的情侣挽着手臂经过,他们咯咯地笑着,大概在说着什么无聊的笑话。两人不过匆匆瞥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去死吧!我才不会被这些杂种打败!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沿着马路走向大运河走去,穿过桥来到广场上。这儿有座教堂,门是敞着的,辛妮德悄悄溜了进去。
里面有对正在点燃蜡烛的母女,还有一个低头坐在座位上的老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这儿是如此的祥和宁静、远离尘嚣。辛妮德抬眼望向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在她的怀中有一个婴儿。辛妮德不禁琢磨跟前的这块石头是否真的有宽恕人心的力量。不!当然没有!
唯一真正爱过她、真正懂她的那个人,就在这座城市里。而且他像她一样,也在逃亡。
但她想他死。
***
林赛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白费力气,不管她打算在晚报上写什么都只是些过时的东西了。情况的发展速度比特快列车还要快得多,她根本赶不及写。
至少她再也不会在那个无聊的气候变化大会上浪费多一秒了。
她抓过手机打给了警察局新闻部。电话一接通她就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来意,不过那头的人却不太欢迎她的来电。
“我想会有验尸报告的对吧?”
“明天。”这位警官说道。
“警方估计尸体身份什么时候会正式确定下来呢?”
“明天。”
“你能告诉我他们的性别以及国籍吗?他们肯定有身份证明的吧?”林赛感到有些挫败,心中一阵恼怒。在国内可不会这样,都柏林的警察一向非常乐于提供信息。记者和警察几乎总是合作寻查真相,这是个双赢的事情,不过看来在威尼斯可不是这样。
“小姐,你需要和比我职位高的人谈谈。”
“那么我该找谁呢?”
“我们的公共关系科负责人。”
“请帮我转接,他怎么称呼呢?”
“他目前正在休假,明天之前都不会回来。我建议你那时候再打来吧,找维克多·达奎斯特先生。”
“我会的,”林赛应道,“趁现在我想再问一句,我猜你们在搜查辛妮德·奥博尔的方面也没有什么新进展吧?”
“正是如此,小姐。事件仍在调查当中,警方不会对此作出公众评价,直到……”
“明天,”林赛打断了他,“当然。”她挂断电话,从房间的迷你酒吧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金汤力。头版新闻的稿子仍然毫无进展,弗兰克很快就会在她耳边大吼着催稿。
林赛打开手提电脑登入了新闻协会的网站,以查看他们是否比她掌握更多信息。网站里简略介绍了辛妮德的背景,没什么特别的。谢默斯·奥卡拉汉的篇幅倒是很长,不过写的大都是他在共和运动中臭名昭著的表现,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此外没有一篇文章提到了他最近的活动。
如果她想写些什么出来,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可是离国内这么远,她可仰仗的人脉几乎为零。林赛搜索了一下威尼斯的报纸,结果很快出来了——有两家当地的报纸,一家是《La Nuova di Venezia e Mestre》,是家囊括本地区内各大新闻的日报,另一家是它的对头,《Il Gazzettino》报.
有了这个,找出主编和首席记者的名字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林赛从报纸网站上记下他们的名字,还有编辑部的地址,幸好离这儿并不太远。她需要和他们谈谈。与此同时,林赛根据目前得到的奥卡拉汉和奥博尔的信息,敲下了几百字的报道,并利用记者的小把戏加上了一些诸如“据说”、“据信”以及“数据显示”等词,以表明自己并未证实过文中信息。
最后,她通读一遍完稿,决定在奥卡拉汉的报道上加上一些脚注——关于她所仅知的尼克·萨瓦斯,以及对于他和营救对象雅典娜·理查德双双失踪的忧虑。尽管重压之下的警方仍未确认早前发现的尸体身份。
林赛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她现在有东西交上去了。她把文本复制一份发给了主编,这会让他在她得到更具体的情况前先放过她。林赛收拾了一下,前去与当地的一些记者会面,祈祷着他们会说英语。
如果他们不会的话,我可就不管了!
三十五
德弗赫勋爵低头望着正在响的手机,有些犹豫不决。是那个人,可他要怎么跟他说呢?就直说吧。德弗赫深呼吸一口,拿起手机摁下了接听键。“喂?”
“我收到你的短信了,我想情况很严峻吧?”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比这要糟糕多了。他现在变得无法控制,得尽快解决掉。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看到新闻了,他在哪儿?”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德弗赫的声音听起来烦躁不安,手也微微颤动着,“但你我都明白他会去哪儿。”
“是的,威尼斯会展中心。”
“必须在他造成任何损失之前阻止他,你知道事情正处于紧要关头。”德弗赫提醒他。这与其说这是个命令,倒不如说个是紧张不安的请求。“如果他们先抓到了他,我就会被牵连进去——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你被牵连进去,我们都会遭殃的,这当然不能发生。我们本该在有机会的时候就阻止这三个人。”
德弗赫懊恼地叹了口气。当然,这个男人是对的。“我们必须在他发动袭击前抓到他。时间不多了,我们也许已经晚一步了。”
来电者仍然表现淡定、波澜不惊。他曾面临过更严峻的考验,处理好乔恩·斯蒂芬森对他而言不成问题。“他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会解决他的。”
“你错了,看看他造成的骚乱吧,他甚至还躲过了狙击手的攻击。”德弗赫冷冷地答道。
“其他两个人呢?”
“他们不成问题,乔恩没有向他们透漏一丁点儿事情。”德弗赫答道。
“真希望我能像你一样乐观,”谢米安·德沃金答道,“但你是对的,他们不成问题。”
德弗赫知道这个俄罗斯人意指什么。他明白德沃金不仅是个令人畏惧的男人,还是个遇佛杀佛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德弗赫在想自己是否也包括其中。
***
林赛才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她又打给了威尼斯警察局新闻部。
“有关于那两具尸体身份的消息吗?”
“请问你是?”
“我说了,《爱尔兰时报》的林赛·米歇尔。”
“是你啊,”电话那头说道,“请等一等,别挂电话。”
我才不会呢。林赛坐在酒店大床边上,将笔记本摊开在腿上,不耐烦地等着。因为弗兰克要求她写出新闻稿子来,她几乎没怎么睡过觉,不过仍然动力十足。
“米歇尔小姐?”警官又拿起了电话。
“是的。”
“很抱歉,但我们还不能公开这些信息,至少在我们通知直系家属之前不能告诉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们说话的这会儿已经有同事在联系他们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本地人?”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看起来是这样的。”他有些不情愿地承认了。
“所以他们不是——”
“不是,我可没有告诉你。这是不能公开的。两个死者都是男性,本地人,我只能说到这儿了。”
“这就够了,”林赛松了一口气,“非常感谢你的帮忙,祝你愉快。”
本地人的话就意味着尸体不是尼克和雅典娜,这正是林赛所担心的事情。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林赛应该关心这桩新闻的,但她现在实在是对两个死者是贡多拉船夫的事实毫无兴趣,她也不关心两名死者都是后脑中枪身亡的。
***
在这个潮湿寒冷而又昏暗的陌生环境里,他紧紧地搂着她裸露的身体,神色不安地听着周遭的动静。除了潺潺的流水声,什么也听不见。他开始不再怀疑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他们不仅还活着,而且这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轻轻推醒她,用手摩擦着她裸露的肩膀,试图促进她的血液循环。微弱的一声呻吟后,女子睁开了眼睛。
“你还好吧?”尼克的声音嘶哑而又疲倦。
他们被抛弃了,还被剥个精光锁在了这幢大楼的旧地下室里。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欠奥卡拉汉一个人情。他曾在北爱尔兰街头打击奥卡拉汉,拆解他的那些炸弹,然而经历了那些年之后,这个爱尔兰人却是极力主张留下他一命的人。
“我想是的,”雅典娜说,“谢谢你。”
他站起身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裸着的,雅典娜飞快地移开了眼。“我们需要离开这儿。”
“我们需要一些衣服。”雅典娜低声说着,用手遮住身子,环顾了一番这个漆黑的房间。
尼克试着朝门下手,他不停地用右脚踢着门,还用肩膀去撞,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肯定有什么东西我们可以用来打开门的。”他坚定地说道,完全忘了自己还赤身裸体的。天哪,我肯定她早就看光了。
他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最终找到一条生锈的金属管子强行插入门和腐烂的门框之间。起初并没有成功,但在渐增的压力之下木架渐渐开裂,不过他们仍然没能逃出去。
“你觉得我们在哪儿呢?”雅典娜抬眼望向尼克,微微颤抖着。要不是这样的情况下她或许还会多赞叹一会儿尼克居然还懂物理学知识。雅典娜想起罗伯特,重重地叹了口气。
尼克没有回答。多蠢的问题啊。他仍然继续跟那扇门奋斗着。他是失败了,但他可不喜欢失败。
三十六
辛妮德感觉好多了。圣保罗区的圣乔凡尼福音大学院旁边有座教堂,她在教堂后面的储物间里找到了几件旧衣服。
她不知道衣服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衣服为什么会在那里,大概是用于慈善捐助的东西吧。不过衣服现在属于她了,而且它们很合身。
穿好衣服,辛妮德走到外面的阳光下,紧张不安地眯着眼四处张望。弄清方向后,她漫无目的地出发了。她把头巾紧紧地裹起来,这绝不是为了时髦好看,只是因为它确实有助于掩饰她的身份。她毫无头绪,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只身一人在异国他乡飘荡。
她得找到谢默斯·奥卡拉汉,他是唯一亲密得甚至能理解她的人。他现在会去哪里?如果我是他,我会做些什么?尽可能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就是这样!
她开始寻找车站的方向。这似乎是个合乎情理的举动。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岸边,看着水上巴士在大运河上穿梭。一个倚着贡多拉船栏杆休息的船夫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羞怯地对他笑笑,走上前去:“我在找火车站,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船夫用蹩脚的英语回答了她。她没听懂对方的话,不过他朝自己的左侧比划着,于是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了水上巴士站。“52、52。”他解释说。
“谢谢。”辛妮德强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走过去搭乘52路水上巴士。她又累又饿,能让她集中精力的只剩下决心了。
她想知道谢默斯是否还记得她,想知道他对自己是否还留有些许感觉,毕竟两人分手的时候并没有闹出什么不愉快。两人的恋爱关系或许很短暂,然而友情和同志之谊却更为深厚和长久。
那些年的时光很美好,是最美好的。但我还是想他死!
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身处水上巴士站了。她走过售票厅,跨上等候在旁的船只并在上层甲板上找到一个位置。没人注意到她,她也没理会别人。
我他妈的已经不存在了,是吗?
她本应该知道的,或许她有意让自己的大脑忘掉:现在她可是正被全城通缉。官方说法是,所有警察已经全体出动追捕她。看来他们的进展不怎么样,不过另一方面而言,警方早就忙得不可开交了。
***
谢默斯·奥卡拉汉本应该远走高飞了。此时此刻,从威尼斯发出的夜班火车大概已经抵达罗马火车站。他本应该走下火车,隐姓埋名开始另一种生活。可他没有。
相反,他倚在一家商店的门口,看着过往的行人,盘算着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昨晚,他刚要登上火车,一大群警察就涌进了站台。他不知道警察是不是在找他,但他不能冒险,于是折身混进人群中,溜出了车站。
有那么一会儿,他的思绪飘向了阿克巴和斯蒂芬森。这两个混蛋有什么居心?他想,那个冰岛人很可能就要发动攻击了,不然的话就是死掉了。撇开其他不谈,这个家伙有的是胆子。
奥卡拉汉怀疑自己并不知道全部情况。斯蒂芬森显然不是单打独斗,他身怀巨款,当然,他事先拿出一部分钱交给了谢默斯,那是交易的条件之一。至于阿克巴?他明显跟所有人的目的不同,但他想坐收渔利这点毋庸置疑。如果那个冰岛人对此情况毫不起疑,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奥卡拉汉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左顾右盼一番后,便大胆地沿着大街往回走,再度朝车站的方向出发。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插在口袋里,仿佛对这个世界满不在乎。
***
他们出去了,逃离了那个地下囚室。
意大利对外情报安全局的乔治·卡里帕里给他们拿来了衣物,现在他们身处一家离圣马可广场几百米远的政府机构内,在AISE的临时专案室中被温暖的空气包围着,同时也被盘问着事情的具体经过。
有人给尼克和雅典娜送上了浓咖啡和热乎乎的羊角面包,卡里帕里坐在两人对面,边上还有一个尚未被介绍过的女人。
“他们为什么没杀你们?”女人问。
卡里帕里目光严厉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意识到彭菲拉·波提切利——这个被朋友昵称为彭彭的女人实在是迟钝而又不够圆滑得体。
“问得好,”尼克毫不迟疑地回道,“也许你能告诉我答案。”
“这个男人,奥卡拉汉,你以前跟他有过交情?”
“不能那么说。”尼克目光尖锐地盯向她,“他是爱尔兰共和军组织的顶级炸弹大师之一。不过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我就不废话了。”
彭彭扬起眉毛,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她丰满的胸前。“我只是好奇,毕竟你们被关在总督宫那么长时间,一直跟这伙人待在一起。他们本来的目标是谁?你们有没有从他们的谈话里收集到什么信息?他们现在在哪儿?”
尼克迎上她冷冷的目光,“你认真的?”
雅典娜潸然泪下,“我的罗伯特死在那儿了,你们就只想着……”
卡里帕里扬起手,“好了……好了。我们也承受着多方压力。这些人很危险。他们已经杀了人,很可能他们还会再杀人。我们必须了解你们知道的一切。”
尼克把手放在桌子上,深呼吸一口气。他朝卡里帕里点点头。“能说的我们都说了,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说,这些人的背景各不相同。我的意思是,一个爱尔兰人、一个冰岛人还有一个穆斯林会有什么共同点?查清这个问题,或许你就能找出答案。”
“也许吧,”卡里帕里沮丧不已,“这事儿完全没有逻辑。合理推测一下吧,你觉得他们此番来威尼斯的目标是什么?”
“他们可能袭击的就只有气候变化大会,”尼克说,“我所了解的只有那个爱尔兰人,他在国内可是到处被通缉。把他带回去接受英国的法律制裁这个想法或许太天真了,不过还是值得一试的。别的不说,至少我们救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他补充道,伸出胳膊揽住雅典娜。
卡里帕里点点头,瞪了一眼彭彭。她强挤出一个微笑,转向雅典娜:“对不起,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事,但这是我们的工作,如果我们没处理好,相信还会有更多人死去。这些人……这些恐怖分子……都带着不明企图留在我们的城市里,我们必须查清楚,时间不等人。”
“不管怎么样,”尼克说,“直觉告诉我奥卡拉汉不过是个雇来的帮手,他在冰岛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无聊疯了,这也是他遇见那个男人的地方,而正是这个男人将所有人串在了一起。依我所见,他很有可能早就逃掉了。”
卡里帕里摇了摇头。“我们监视着所有离开威尼斯的线路,他肯定还在这里,他们肯定还在威尼斯。该死的,要是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好了。”
***
阿克巴登上了可以载他穿过澙湖的巴士,前往位于利多岛的威尼斯会展中心,更确切地说,是德班大酒店。
他遥望湖面,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深陷的双眼闪烁着光芒,脊柱下方传来一阵期冀的刺痛。
希望阿拉真神能够保佑他。
三十七
挪威燃油部部长的助手以及挪威驻俄罗斯特使的私人秘书,都代表本国来到威尼斯参加气候变化大会。
此举并非全无挑战,然而经过全盘考虑、衡量利弊之后,他们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他们决不能放任俄罗斯隐瞒真相。这是最高级别的边缘政策,而且这次的赌注过于巨大,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按照原计划行动,并且是越快越好。
“我都担心死了。”艾德已年近六十,正当他处于外交和政治生涯的巅峰之际,孩子们长大成人,留下他跟需要照顾的患病妻子独守空巢。
“我们做的事在别人看来,怎么说来着,某种程度上不够道德。但我坚信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埃里克·尤尔争辩道。他身材高挑瘦削,是个单身汉。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同性恋,只不过还没出柜。“我们既没有抗争的资本,也没有政治上的靠山……”
“也没有支持者,”艾德突然插话,“是,我知道,可我还是担心死了。”
“我喜欢温特伯顿,我觉得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还有施耐德。至于提摩西爵士……我有点儿拿不准。不过,我们还是能跟这些人做做交易的。这对挪威有好处。”
“那德弗赫呢?”艾德问道,“我不信任这个人,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但我觉得他太……太奸诈。”
尤尔疲倦地叹了一口气,穿过房间走到酒柜前。他转身问艾德:“来杯雪利酒?”
“伏特加,不加冰。”
两人端着酒杯坐在窗前桌旁的扶手椅上,越过草坪遥望着亚德里亚海的远处,一个远离他们挚爱的祖国的世界。
“那么,”艾德说,“假如我们这边能达成协议的话,你打算怎么成事?”
“首先,我们必须赢得法院的支持,然后赶走俄罗斯人,还要尽快采取行动,确保开采活动的进行,大家都知道那底下有石油,而且很快这个消息将排除异议得到证实……”
艾德微笑着抿了一口伏特加,“是的,那将令挪威变得非常富有……”
“当然,我们也是。”尤尔举起他的雪利酒补充道。
“如果我们能拉拢亚林的话。”
亚林·艾吉尔森是能源与环境部长,所有的决定性文件都需要他的签名。
“这不成问题,”尤尔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比我们更需要钱。”
艾德叹了口气阖上眼,把酒杯放在左膝上。“天啊,我们怎么会揽上这些事?”
“因为我们热爱祖国。”尤尔干巴巴地回答,言语中带着一丝自嘲。“说白了,就是为了保全自己。”
在全球经济萎靡的情况下,只有挪威因石油工业而免于破产。这个残酷的事实说明了挪威的众多工业全都依赖于石油产业。没有石油,挪威很可能无法生存。
挪威是世界第三大石油出口国和第七大石油生产国,其大陆架延伸至北海、挪威海以及巴伦支海,国家大部分石油储备都位于此。这个国家现正处于危机之中,急需挖掘及发展新的资源。而且随着由于现有油田的迅速枯竭,这个需求愈发迫切。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个事实,他们自己坚信,挪威燃油部部长和能源与环境部长一定会鼎力支持。
“可我想知道我们该怎么安抚环境保护游说团呢?”艾德懊丧而又烦躁地摇摇头。
尤尔向同伴投去焦急的目光,“现在可不是泄气的时候!”他斥道,“我们已经走到这步,没法回头了。”
***
乔恩·斯蒂芬森用片刻时间辨明了自身方位,迅速朝目标走去。尽管没有人支持他,但他不顾德弗赫的顾虑,坚持要贯彻本来的目标。
半小时前,他从利多岛北部一个较为孤寂无人的沙滩悄悄上岸,此刻正朝着内陆前进。德班大酒店及其附近的会展中心不远处小巷众多,挤满了闲逛的外国游客以及与会代表团,他打算混入其中。
他告诉自己,秘诀在于要表现得很正常,行为举止好像全世界都跟他没关系一样,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单纯地看看周遭的风景。一星半点儿的犹豫、踌躇或是恐惧都会令最散漫的保安起疑。
没过多久他就到达了会展中心。乔恩·斯蒂芬森迅速确定了接待区的位置,拿起日程表,那上面印着为期五天的大会期间各种各样的会议时段。三点钟有一场主题演讲,简直是制造烟幕弹以扰乱视听的完美条件。
***
不知为什么,阿克巴的内心忐忑不安。前一天他靠近德班大酒店时也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虽然时值秋季,但天气和煦,几乎没什么风。右边不远处传来波浪拍打海岸还有小孩子嬉戏玩耍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但他仍然感到不自在,也许是因为想得太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吧。这本是个赴死的好日子,但他为什么这样心神不宁呢?这个问题困扰着阿克巴。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但他却不知道是什么。
毫无预兆的,阿克巴恍然大悟——那个冰岛人就站在他跟前几码开外之处!该死的乔恩·斯蒂芬森!
三十八
奥卡拉汉安静地站在站台上等待检票。他左右环顾一番,松了口气。再过几分钟,带他逃离此地的火车就要进站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他也不太在乎,反正总会有新的任务。国内的新一轮斗争正蓄势待发,他们需要他,需要他为斗争出力。
他倚墙而立,看着站台上焦急等待列车的人们。一抹扭曲的笑容浮现在唇边,他斜仰起头,阖上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知道自己的狐朋狗友们此刻正在干些什么。
“谢默斯!”
他起初没听见。
“该死的谢默斯·奥卡拉汉!”
他飞快地扫视攒动的人群,却没看见认识的人。他迅速转身离开,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睛胡乱地四处张望。
辛妮德·奥博尔拦住他的去路,他一下子刹不住脚步径直撞入她怀里,两个人摔倒在地,惹来路人的围观。
“我认识你吗?”谢默斯喘着气挣扎着站起来,向辛妮德伸出一只手。她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他盯着她的眼睛,恍然大悟。“我他妈的真难以相信!”
“最好是,”辛妮德望着他,“我需要帮助。”
谢默斯看了一眼周围,这儿的人太多了。“我们快离开这里。”他说着,拉着辛妮德就走。
开往罗马的火车抵达时,两人已经离开了车站。对威尼斯来说,这个爱尔兰人可真是阴魂不散。
***
尼克瘫倒在宾馆的床上,茫然地盯着装潢华丽的天花板,手机铃声恰好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想应该通知你一声,有人在利多岛发现他们的行踪了。”
“你是?”尼克弹了起来,耳朵紧贴着手机。
“林赛,林赛·米歇尔,那个记者。还记得我吗?”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抱歉,”林赛答道,“一个优秀的记者绝不会暴露自己的线人。别管了,重点是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尼克翻身下床,急躁地回了一句:“再说一遍。”
“他们在利多岛,我觉得你也许想知道。”
“谁?”
“躲在总督府的那些人。”
“奥卡拉汉?”
“不知道,只有两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了,不能告诉你。相信我,我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谢谢。”尼克不情愿地说着,挂断了电话。
他站起来走到卧室窗前,看着通往利多岛的澙湖。“妈的。”他嘀咕着,弯腰穿上靴子,然后从梳妆台前的椅背上拿过外套。
走下通向酒店大堂的楼梯时,他按下了卡里帕里的号码,等待电话接通。“有什么新情况吗?”他问。
“我们还没找到你的朋友,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卡里帕里正站在一架私人水上计程车的甲板上。
“利多岛发生什么事了?”
“我正往那里赶呢,”卡里帕里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据报有人在岛上的会展中心附近发现两名恐怖分子,但消息还没得到证实。”
“来源?”
“匿名。”
“很好。”
“我们不能忽视这个消息。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建议你应该过来一趟。”
“我已经在路上了。”
***
林赛本人或许不知道,此刻她所乘坐的水上巴士就跟在AISE长官的私人汽艇的正后方。一想到即将面对的事情,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与她同行的还有一群兴奋不已的记者,他们满心希望水上巴士能快些穿过这波浪起伏的湖泊抵达终点。他们可不想错过任何东西。
“你确定消息可靠吗?”林赛问道。来自《每日电讯》的年轻记者看着她。看样子,他的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没理由不信。”
“消息来源?”
“当地的特约记者,”他露出笑容,环视一番比自己资深许多的同伴们,又补上一句,“经验比我丰富多了。”
“我也认识那家伙。”《每日邮报》的记者是个头发斑白的男人,戴着眼镜,身材相当圆润,林赛猜他大概是喝了太多的上等红酒。他身上有一股慈父般的气质,让林赛感到十分放心可靠。“我们以前也用过他,从没让人失望过。据说他能接触到警方的高层。我们可不常收到这种媒体界的热门消息。”
“那太好了,”林赛答道,“以前有过白忙一场的时候。”
“谁不是呢。”《每日邮报》的人说罢,大笑了一阵。他遥望水面,发现就快到利多岛了。“我们只能在那儿待一会儿,所以大伙互相关照。别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
***
德弗赫不能离开。他必须亲眼目睹事情的进展,必须亲身见证并确保所有细节做得滴水不漏。于是此刻他站在威尼斯会展中心的前厅,观察着、等待着。
即使他的眼神像几年前一样敏锐,也不可能留意到那个冰岛人的到来。
乔恩·斯蒂芬森站在几码远的地方,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两点过几分,再过不到一小时,大会代表团将会聚集在主题演讲场地。
他抬头的时候,阿克巴·巴扎兹就在那里,看上去焦虑不安——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斯蒂芬森朝阿克巴走去,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走来,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其中一人不小心撞上他,停下来向他道歉后又回到了那群人当中。斯蒂芬森平复了一下再度寻找阿克巴之时,他却消失得了无踪影。
该死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斯蒂芬森压抑住心中升起的恐慌。控制一下。他做了个深呼吸,四处环顾一番,却没发现阿克巴的踪迹。时间紧迫,不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乔恩决定不再管他,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整理了一下背后的帆布背包转身离开,殊不知德弗赫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德弗赫在他身呼喊着,随后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十分愚蠢,便转身匆匆忙忙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德弗赫汗流浃背。希望那个俄罗斯人知道他自己正在做什么,否则他的人生就毁于一旦了。
三十九
会展中心主会堂侧面的房间里,威尔·金正在主持环保游说团的特殊会议,探讨接下来的策略,这次会议只有十一人与会。
他转向着苏珊·斯迈雷,一边摇头一边用口型说着只有她能看懂的话:一旦事态发展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他妈的一样。他本以为会得到更多支持,但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俗话说得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威尔刚要发言,门就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在后面的位置坐下,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他们四目相对,陌生人对着威尔微笑,双臂交叠在胸前,靠在椅背上。他以前来过这里。
“好了,”威尔开口,“我想你们都知道一些科学家现在开始质疑全球变暖的威胁性,而实际上这仍然是个问题,但这些质疑并不是我们……”
“没错。”陌生人用浑厚的声音打断道。
威尔盯着他,点点头:“是的,我们不是来讨论他们评论的优劣之处,我们是……”
“或许我们应该讨论一下,”听众席前排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嚷道,“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有政府间专家委员会的学术权威称全球气候变暖的说法并不可信。”
“那有可能,”威尔突然插话,“但请允许我提醒你,我们来这里是为了阻止对北极圈的进一步开采,因为那会导致一场环境的浩劫,跟全球变暖没什么关系。”
“请见谅,不过这可是气候变化大会,”女人反驳道,此刻她已经站了起来,“我们都被骗了,承认吧,根本不存在全球变暖,根本……”
“抱歉,”威尔恼怒地提高音量,“那不是今天讨论的主题……”
“这个问题是掩盖不住的。”女人争论不休。
另一个男人站起来:“我同意。我就是来探讨全球变暖问题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最新研究显示,那只是各国政府策划的一场庞大骗局……”
“……21世纪的新教,”观众中的另一个人吵闹着,“知道吗?这类研究许多都是以世界各地气象站的数据为基础的,那些数据并不可靠。我来自罗马,你们猜我们的气象站建在哪儿?被废气污染的机场,空气中满是飞机排出的热乎乎废气,所以天气读数能有多准确?”
“没错!”女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曾看过文章说近一千年来,至少存在过两段所谓的全球变暖时期,那只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而已,跟人类无关。”
威尔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双手:“好了、好了。你们的发言都很有趣,不过我们手头还有迫在眉睫的任务,别再跑题了。我们得找到一个肯倾听我们呼声的人,一个能帮助我们为拯救北极而抗争的人。关于全球变暖的议题的确很重要,但那不是今天的重点。”
坐在后面位置的陌生人站起来鼓掌:“我百分之百赞同你。”
“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威尔说,“我认识你吗?”
“我觉得你不认识,先生。”那个挪威人微笑着回答。
***
卡洛斯·里佐又迎来了另一个平凡的日子。他喜欢自己这份礼宾经理的工作,这份工作收入丰厚,而且人们也很尊重他。他值班时会看到许多名人政要出出入入,大部分人都对他的服务点头认可,还会对他报以微笑,而有钱人付起小费来也十分大方。
他来报到时酒店大堂里熙攘喧闹,许多客人刚刚吃完午饭,还有些人在接待处排队等候退房,而剩下的人则耐心地等着登记入住。他一穿好制服,就去开始工作了。
卡洛斯朝大厅对面的一个漂亮的接待员笑了笑,对方也友好地挥手回应了他,她总是这么做。如果他年轻几岁,生一头好点儿的头发,或许还能有机会。而他现在已经为人祖父了,那些日子不过是遥远的记忆罢了。
他在电梯前停下,按下按钮退了一步,抱着胳膊等着。
阿克巴·巴扎兹整理好身后的帆布背包,匆匆穿过喧闹的大堂,小心翼翼地从客人中穿过。他来到卡洛斯身后,排在队伍后面等候电梯。
电梯抵达后,站在队首的绅士,卡洛斯,走到一旁,让另外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先行。等所有人都走进电梯,他才跟进去。
“几楼?”他环顾四周问道。
“三楼,谢谢。”女人说。
“我们去二楼。”其中一个男人停下与商业伙伴的谈话。
卡洛斯摁下按钮,透过人群看向阿克巴。“您呢,先生?”
“我随便。”穆斯林回答。
电梯上行。两个商人在二楼走了出去,随后电梯升上三楼,女人也出去了。
“我要去地下,”卡洛斯解释道,“您呢?”
“我也是,”阿克巴掏出手枪,“摁按钮吧。”
四十
德班大酒店四楼的私人会议室里,尼尔斯·艾德、埃里克·尤尔与提摩西·贝德福德爵士、汤玛斯·温特伯顿、芬恩·施耐德先生以及看上去紧张不安的巴兹尔·德弗赫勋爵,陷入了焦灼的谈判之中。
众人跟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张北极圈地图,尼尔斯·艾德站在中间指着旧地图上的某一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之前解释过这里是罗蒙诺索夫海岭。第一眼看上去,人们会认为它延伸它过极点,直至俄罗斯大陆架,不过其实它的范围还延伸到这里、还有这里,”他解释着,其他人的视线跟随他的手指转动,“加拿大和格陵兰岛。”
“但是没到挪威。”温特伯顿补充道。与其说他在提问,倒不如说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尼尔斯·艾德看向桌子对面,笑着对温特伯顿说:“我跟你说过,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转头问埃里克·尤尔,“埃里克,你愿意来解释一下吗?”
埃里克清清嗓子,检查了一番他的近视眼镜,把手搭在桌子上。“1948年,一个名叫米哈伊尔·罗蒙诺索夫的俄罗斯人发现了罗蒙诺索夫海岭,但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内容。就像尼尔斯说的,其他国家也跟俄罗斯一样,声称那是他们国家的领土。然而……”为了制造效果,他停顿了一下,指向北极点南部的一小块群岛。
温特伯顿和他的同伴们看看地图,又看看埃里克,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是斯瓦尔巴特群岛,”埃里克解释道,“你们可以看到,它位于挪威大陆和北极点之间,包含了从北纬74°到81°和东经10°到35°之间的众多岛屿。这片群岛是挪威最北边的领土,其中有三个岛屿存在常住人口——斯匹茨卑尔根岛、熊岛以及希望岛,最大的聚居地是朗伊尔城。”
他继续说到在1920年,《斯匹茨卑尔根条约》承认了挪威对斯瓦尔巴特群岛所有权,而1925年的《斯瓦尔巴特法案》则令该群岛正式成为挪威王国不可分割的部分。
“不足为奇,斯瓦尔巴特的官方语言是挪威语。”埃里克露出微笑。
“很有趣,”提摩西爵士插嘴道,“可你想表达什么?”
“这样的话,依照《斯匹茨卑尔根条约》,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公民乃至挪威本身,有权开采斯瓦尔巴特群岛的矿藏和其他自然资源,目前那里有三处可使用的煤矿。”
“真是好消息,”汤玛斯嘟囔着,“这跟石油有什么关系?”
埃里克环视一番桌旁的众人。他本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几个小时,但他意识到自己必须长话短说。
“1963年到1994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斯瓦尔巴特群岛钻出了约莫十七处石油矿井,其中大部分都有天然气存在的迹象,同时还有少量的石油储量。这些虽然无关紧要,但正是这些发现使我们不光发掘斯瓦尔巴特群岛,还勘测了群岛周围可辨识的大陆架,庆幸的是,那也属于我们国家,从这里到这里。”
众人的目光随着埃里克的手指,从斯瓦尔巴特群岛一路穿越北极点,落在截止到2005年以来一直被冰层覆盖的俄罗斯争议区——罗蒙诺索夫海岭。
“提醒各位,《海洋法》规定,”尼尔斯·艾德向前一步,打断道,“任何国家,只要能够证明争议地区是其领土大陆架的一部分,该国家即可要求将领土向外延伸350海里。”
他稍作停顿让听众消化这段陈述,然而看着众人茫然的眼神,他决定进一步解释。
“毫无疑问,斯瓦尔巴特属于挪威,而罗蒙诺索夫海岭的这个部分恰好坐落在距离斯瓦尔巴特群岛海岸线320海里的地方。也就是说,它位于挪威属地范围内。底下的石油是我们的,先生们!”
埃里克又清了清嗓子,咧嘴笑道,“就在昨天,我们得知裁决将会倾向于我方,为十张开采许可证的批放扫清了障碍。那么,你们想要吗?”
“俄罗斯人会同意?”提摩西爵士问道。
“他们可能会上诉,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有十足的把握。”埃里克显得信心十足。
“你确定?”
“相信我吧,除非从现在到下个礼拜开庭这段时间里有戏剧性的转折。”
温特伯顿感到筋疲力尽。“我要喝一杯。”他最后说道。
提摩西爵士走向出口去吧台点香槟,就在此时,一阵猛烈的爆炸气流冲破了门窗。
***
奥卡拉汉听见了爆炸声——那声音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辛妮德抬眼看他,试图和他对视。
“有炸弹爆炸了,”他说,“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们坐在一家滨水餐厅的露天座位上,从这里可以俯瞰紧挨着罗马广场巴士站的大运河。辛妮德正在跟对方讲述自从上次在爱尔兰不期而遇后,自己的人生里他错过的那些瞬间,而奥卡拉汉跟她说的却不多。
他站起来往桌子上扔了几张欧元,等着辛妮德起身。
“去哪儿?”她一边问一边跟着他走到大街。
“哪儿都行,只是别待在这里。”他朝巴士站的方向走去。
辛妮德抓住他的手,让他转身。“听着,”她说,“如果你不想我跟着,我能理解。他们正在到处找我,我只会变成你的包袱。”
谢默斯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他们正在找咱们俩,”他说,“别说傻话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走吧。”
他牵起她的手,爆炸声在两人身后渐渐隐去。辛妮德走在他身旁,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你觉得发生什么事了?”过一会儿,她问道。
“该死的乔恩,”他咕哝着,“他在做事。”
“你究竟是怎么跟他混到一起的?”
“我跟你说过了,说来话长。”谢默斯说,“我有他想要的东西,报酬也很不错,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
辛妮德一言不发,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两人转过一个拐角看见挤满了人的巴士终点站,经过一间报刊亭——
“妈的,”奥卡拉汉突然抓紧了辛妮德的手,“快,这边。”
他们迅速逃离终点站,飞快跑到水岸边,登上了他们见到的第一辆水上巴士。
“我都说了,我是个麻烦。”辛妮德哭喊着。她的决心动摇了,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他,也不该那么恨他……“所有的报纸上都有我的样子,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抓到我。你的情况已经够糟了,别跟我一起被抓,快走吧。”
她想把他推下船,可是他太强壮了。“我们要在一起,好吗?我是认真的。”
她紧紧抱住他。
你为什么要让事情变得这么艰难?
“好。”她低声说。
奥卡拉汉抬头看着巴士航线——终点站是利多岛。
四十一
爆炸的声音响彻空中时,林赛正跟《每日邮报》的男人一起快步走下水上巴士,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团直冲天际的浓烟。
“见鬼了!”那个《每日邮报》的男人惊呼一声,抓紧了林赛的左臂,“咱们走。”
林赛深吸一口气以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迅速跟着一行记者沿着马路走向事故现场,直到警方匆忙拉起的警戒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禁止向前!”一名警官嚷道,将右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
“我们是记者,哪里爆炸了?”《每日电讯》的记者亮出了证件,“我们得过去。”
警官回头看看马路,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烟雾差不多消散了。“你们得等等,我们得先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赛急躁地叹着气,转头对《每日邮报》的记者耸耸肩。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尼克·萨瓦斯,连忙跑到他旁边。“发生什么事了?”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看看她,然后摇摇头。“你才是记者,你来告诉我。”他走向警戒线,亮出证件。
那名警官挥手示意他可以通过,林赛一把抓住他的手,笑着跟警官说自己跟尼克是一起的,尼克没说话。警官翻翻眼珠,转身离开了。
“谢谢,”林赛放开尼克的手,“欠你一个人情。”
***
乔治·卡里帕里已经抵达现场——一家离会展中心仅几码远的繁忙餐馆。这简直是场大屠杀,尸体碎块到处都是,而幸存的人浑身是血,痛苦地哀嚎着,在恐惧中茫然失措,一时间局面混乱不堪。
“我们需要医务人员,大量医务人员。快!”乔治对着手机大吼,“这是重大恐怖袭击事件。”
接下来大约三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他努力想把事件的状况拼凑完整。
医疗船队陆续抵达岛屿,医疗人员抬着担架冲进被警方隔离的事故现场,偶尔可以听到三架军用飞机在上方盘旋,观察下方进展的同时,也监视着任何离开利多岛的船只。制造事件的恐怖分子一定还在附近。
尼克设法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卡里帕里。“这绝对不是奥卡拉汉干的,我敢对我母亲的坟头起誓,”他一边观察废墟中展开的搜索营救行动,一边说,“知道伤亡人数吗?”
卡里帕里为难地摇摇头。“至少也有两位数。”他只说了这句话,转头看着医疗小队在前门的废墟里又奋力解救了一个生命。“那个美国女人呢?”他随即问道。
“不在这儿。”尼克回答,“她回酒店了,还在休息。我想她姐姐正搭飞机赶来把她接回家。需要我做些什么?”
“帮我们找到做出这种事的那群混蛋。”
***
从爆炸餐馆逃出来的幸存者正在拂去身上的灰尘,清理皮肤上的伤口和血迹,乔恩·斯蒂芬森也身处其中,奋力向着相反方向挤去。
到达人群外缘后他才停下脚步,久久未语,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阿克巴。
阿克巴听见爆炸声时正在酒店地下室里。时间刚刚好,他露出笑容。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地方,他可以顺利地进行任务了。
他翻过尸体,低头看着礼宾经理的咽喉,自己割下的伤口仍然汩汩地流着鲜血。阿克巴把尸体拖到锅炉房后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后返回员工储物柜,伸手打开柜子拿出卡洛斯刚刚洗好熨平的黑色制服。他走到更衣室去洗净手上的血迹,刮干净胡子,将头发梳理整齐,穿上了刚刚到手的制服。
上衣的肩膀处有些紧,裤子的腰围又太肥了,只能系上腰带解决问题;亮闪闪的黑皮鞋码数太大,不过还是能穿的。他站直身体,戴上礼宾经理那顶吊有金色穗带的帽子,这真是合适极了。阿克巴对着镜子检查一番仪容,朝自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阿克巴把旧衣服塞在空荡荡的储物柜里,关上门然后乘坐电梯前往四楼,他走进走廊深处,敲了敲409号的房门。
房门立刻打开了,他被迎了进去。
***
乔恩·斯蒂芬森离开爆炸现场,返回了会展中心,那里的一部分被当成了临时停尸间。他不知道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十七具尸体被运送进来。
他没听见枪声,却感到子弹擦过肩膀时产生的灼痛,整个人猛然被掀翻在地。他翻过身,匍匐着爬到一丛灌木后面,然后坐直身体。
他努力想要确定枪手的位置,但是对置身于一片混乱中的他来说,那几乎不可能。
“你没事吧,伙计?”
乔恩抬头看着那英国人,点点头。
来者弯腰检查乔恩的肩膀。
乔恩拍开男人的手:“没事,只是被爆炸碎片擦了一下,死不了。”
“我就是问问而已。”英国人答道。他站直了身子刚要转身离开,子弹就打穿了他的左半边脑袋。冲击力将他掀翻在地,脸朝下倒进了灌木丛。
站在旁边的女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恐的尖叫,其他人闻声朝她这边跑来。他们看到此情此景全都四散逃去。与此同时,乔恩也飞奔出去。有人躲在暗处想杀掉他。他踉跄着跑进会展中心,坐在空荡荡的接待处前方的地上,整理自己的思绪。
大街对面一栋旧仓库的屋顶上,狙击手拆开他的武器,把零件装进手提箱,然后沿着破碎的瓦片爬行,走下后面的消防梯。
混乱的人群里,没人看到他离开。
四十二
阿克巴坐在床边男人看着整理炸药。男人穿着一身休闲的牛仔裤和T恤衫,抬眼冲他微笑。“你该准备了。”
阿克巴点点头。“我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今天将是美好的一天。”他说着站起身。
阿克巴走进浴室牢牢拴好身后的门,然后脱光衣服。他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打开淋浴隔间的门走进去,将冷水阀一拧到底。洗好澡后,他擦干身体,再次穿上礼宾经理的衣服,回到卧室。
男人已经整理好了。
“我准备好了,”阿克巴低头看着炸药。
“你一定能当个完美的礼宾员,我的朋友。”男人说。
“来世吧。”阿克巴回答。
敲门声吓了他一跳。他努力按捺住恐慌感,男人走上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示安抚。“放松点儿,”他说,然后走过去打开门。“是萨利姆。”
“他准备好了吗?”萨利姆看了一眼房间里的阿克巴,问道。
“是的。”
“很好。”萨利姆精心打扮过,穿着一套细条纹西装,配着敞开领口的白色衬衫和锃亮的黑色皮鞋。“我会把阿利亚叫来试衣服。然后我会回到我们的总统身边。这段时间里你可以读读那个,它能够巩固你的决心。”
“我不需要巩固决心。”阿克巴回答。萨利姆走了以后,他拿起报纸看到了令他不悦的消息。
总之,家乡的生活变得更加令人无法忍受,而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却误以为在将来情况能得以改善,以为新的希望会再度来临。有一段日子里,事情看起来似乎是那样的,可那已经是现在的政体夺权以前的事了。
不管有多少来自美国及英国等地的国外援助,这个国家都无法阻止迫害人民的人。就像几年前,监狱里重新挤满了律师、人权主义者,还有其他企图让社会恢复正常的人。
随着电台和电视主持人被殴打伤害,媒体的言论自由再次被限制。编辑和记者身陷囹圄,而街头那些敢于抗议的普通男女都被毒打或强暴。
这是一个陷入混乱的国度,阿克巴感到痛彻心扉。
他向天祈祷,自己即将要去做的事情最终会在某种程度上改变现状。
***
广播通知乘客,由于利多岛的突发事件,水上巴士将会改道。这正合谢默斯与辛妮德的心意,他们可不想跳到火坑里去。
水上巴士将停在圣乔治,不过对两人来说这毫无意义。事实上,圣乔治·马焦雷岛是澙湖里距离市中心最近的岛屿,它是帕拉迪诺修道院的所在地,修道院里的钟楼高耸直入威尼斯的天际,可以俯瞰城市周围的全景。
抵达终点后,广播建议乘客在码头周围等候即将到来的82号水上巴士,它将载众人穿过澙湖去往圣撒迦利亚。其附近的总督宫的围攻事件结束后,此地现已重新开放。
辛妮德正打算跟着其他乘客走下船去,奥卡拉汉把她拉了回来。
“你疯了吗?我不能回到那里去。”
辛妮德望着他。“当然不,”她说,“你看我到底在想什么,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待在船上。”他环视一番船上,留意到船尾有两名船员,年纪都不大,外加前面的一名中年驾驶员,除此以外其他人都已下船。他转身对辛妮德说:“待在这儿。”然后走下甲板,进入驾驶室。
驾驶员看到他走近,却没看见手枪,直到对方用枪指着他。
“按我说的做,没人会受伤,”奥卡拉汉说,“告诉你的人准备起程。”
“你他妈在干嘛?”辛妮德呵斥着出现在他身后。“你以为我们的情况还不够糟吗?”
奥卡拉汉推开她。“小点儿声。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好了,咱们走吧。”他用手枪顶着驾驶员的腹部。
这个船员也许感到惊慌害怕,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相反,他平静地打开对讲机,沉着地通知船员解开缆绳。他发动了引擎,看着谢默斯的眼睛。“去哪儿?”
“我会告诉你的。”奥卡拉汉说道。汽艇离开码头,驶向澙湖中心。
好奇心驱使两名年轻的船员走进驾驶室。奥卡拉汉知道他们的到来,因为辛妮德提醒了他。他调转枪头对着他们。“现在听我的命令,”他低声咆哮着,“按我说的做,没人会受伤。能做到吗?”
两个小伙子紧紧盯着手枪,都点点头。他们还不想死。
“有绳子吗?”奥卡拉汉问那个高一些的男孩。男孩点点头,眼睛依然盯着手枪。“在哪儿?”男孩指了指驾驶室后面的一捆绳子。“把他们绑起来。”谢默斯对辛妮德说。“双手反绑。”
“你打算怎么办?”辛妮德一边忙一边问道。
“正想着呢。”奥卡拉汉答道,眼睛扫过他的帆布背包,那里面还剩下些炸药和雷管。
***
二十九年来,阿朗索·塞瑟多提一直困在轮椅上。除电视外,他了解世界的途径就是心爱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一台高端机型的电脑,带有各种高科技的花哨功能,除了不能帮他冲咖啡之外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久之前,他刚刚登录了他最常浏览的网站之一,点击网络摄像头的链接之后,他径直接入了纽约时代广场。然而他很快就腻烦了,没过几分钟就切换到威尼斯。
他摆弄着摄像网络,看着大运河上来往穿梭的贡多拉、在圣马可广场游玩的游客、还有载着乘客去往下一站旅程的水上巴士。
而后,他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他妈的究竟是……1”他惊呼一声。
他把隔壁房间的父亲叫过来,打开笔记本,指着屏幕上的场面。
“我们得告诉别人2。”他说。
***
爆炸中止了会议,两个挪威人返回了他们在岛屿尽头租住的公寓,而德弗赫勋爵则跑去调查爆炸事故,只留下提摩西爵士和其他人商讨合同的细节。
“我不知道,”温特伯顿叹了口气,“他们过于急进,而且不能给我们百分之百的保证。我们必须知道俄罗斯人会作何反应,在此之前我不会签署任何文件。”
“那可能就太迟了。”施耐德争辩道,又从雕花玻璃酒瓶里倒了一杯白兰地。“我们该怎么解释?”
提摩西爵士走到窗前,目光越过三个山顶落在发生爆炸的方向。“你觉得其中有联系吗?”
温特伯顿疑惑地看看他:“跟什么有联系?”
“爆炸。”
“当然不,”温特伯顿回答,“怎么会呢?”
提摩西爵士摇摇头。“只是个想法而已,”他说,“总而言之,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跟国内的股东们说?”
“就说一切按计划进行,准备好钱,我们会叫人把钻机设备运到北极圈去。就这么说。”温特伯顿语气不太确定。
“保养钻井每天要花费近三十万美元,我们最好他妈的保证这个事情十拿九稳。”提摩西爵士说道,他的话引起了温特伯顿的主意。
“钻井设备现在在哪儿?”施耐德问。
“北海,”温特伯顿答道,“运到北极圈大概要几周时间。”
“那么我们现在就表态吗?还是等到下周法庭裁决之后?如果有人上诉怎么办?如果俄罗斯人插手了怎么办?如果庭辩推迟了怎么办?如果我们现在表态,然后整件事流产了,我们将损失一大笔钱。”提摩西爵士不禁出言告诫。
“你也听到他们说的话了,俄罗斯人没什么理据。他们拿不出上诉的论点,即便有,也不过是拖延的策略罢了。”温特伯顿试图像说服房间里的所有人一样,想要说服自己。
“那也会让我们损失不少钱。”提摩西爵士重申。
“听着,”听过争辩后施耐德插了进来,“我们都知道这是一项高风险高回报的合作。还是老样子,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计划,而且动作要快。钻井设备什么时候能到位?”
众人看着他,幡然顿悟。
“下周,”温特伯顿说,“下周。”
“深海钻探设备很难弄到,可能性非常低。我们必须马上表态。”施耐德推断道,“打电话给伦敦那边,咱们行动起来吧。”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一支枪筒对着他们。
“跪下,先生们!手放在脑后。”
“你是谁?”施耐德先生又惊又疑地低声吼道。
“我们以挪威政府的名义行事。”意大利安全专员说道。
1 此处原文为意大利语Cosa diavolo
2 此处原文为意大利语Abbiamo bisogno di dire a qualcuno
四十三
尼克坐在会展中心后面的临时专案室里,按下一串号码。他把手机放在耳边,等待电话接通。
“你还好吗?”他问。
雅典娜笑了。“我现在很好,”她答道,“多亏了你,你在哪儿?”
尼克把事情告诉了她。她十分震惊。“我姐姐今天就飞过来,跟罗伯特的母亲一起,”她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尼克没有回答:“你什么时候走?”
“我猜周末吧。简会帮我安排好一切,我等着上飞机就行了。但是在见你一面之前我不想走,你救了我的命。”
“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尼克保证道,随后挂断了电话。
卡里帕里恰好走进来。“二十九,”他说,“目前能确定的最终死亡人数。到底怎么回事?”
尼克摇摇头,“这不是奥卡拉汉干的。”
“你一直这么说。”
“这肯定是另外一档事。有人说看见另两个家伙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卡里帕里回答,“我们正在调查监控录像。”
“这是极端分子干的。”
卡里帕里点点头,表情严肃。“那个穆斯林人?”
“我们得找到他。”尼克说道,“餐馆爆炸只是声东击西,我有预感他另有所图,而且是更加惊人的目的。你有VIP名单吗?”
“VIP?”
“气候变化大会。我们要调查一下VIP名单,直觉告诉我答案就藏在里面。”
***
威尔·金和苏珊·斯迈雷把同伴们聚集在一起清点人数,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他们穿过废墟到达了会展中心的主接待区,那里依然一片混乱,一些伤员正在接受治疗。威尔和苏珊看到队伍的其他成员也安全走出来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志愿服务,”苏珊看看周围说道,“一定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情。”
“比如?”威尔问道,“你有急救经验吗?我肯定没有,而且我讨厌血。我们只会碍手碍脚。”
苏珊靠着接待处的桌子叹了口气。威尔说得对,他们帮不上忙,只会碍手碍脚。不会再有主题演讲了,经过这次事件,大会应该也不再继续了。环保游说团的工作到此为止,至少他们不用再争辩一整天了。
接待处后面,乔恩·斯蒂芬森正挣扎着站起身来。威尔最先看到他,接着苏珊转过身。“你还好吗,先生?”威尔问道。
斯蒂芬森按住左肩,哼了一声。伤口疼得要命,不过他止住了血,只是皮肉之伤而已。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帆布背包挎在右肩上,对他们强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然后走出去,走入了明亮的日光之中。
威尔和苏珊跟着出去,看着他迅速沿着马路离开消失在视线之外,两人也就不再多想了。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该回家了。
***
奥卡拉汉和辛妮德的目光定格在从朱代卡运河顺流而下的大型巡航邮轮上。
“妈的……它会撞上我们的!”辛妮德倒抽一口气,转身看着手握方向盘的驾驶员。
波斯航运船刚刚离开威尼斯邮轮码头,正开往公海朝着伊斯坦布尔的方向航行。
“做点儿什么!”奥卡拉汉吼道,推搡着驾驶员的肩膀,把手枪顶在男人的头上。捆在地上的两名船员惊恐地看着他们。
驾驶员转头盯着谢默斯。没什么大不了的,巡航邮轮通常都有固定的航线。
“有足够的空间让两艘船通过。”他说道。这时邮轮缓缓地朝他们驶来,众人一声不吭地看着大船经过。大船离他们只有一码远,激起的水流令巴士左右摇晃起来。
正当他们握住木栏杆保持平衡的时候,驾驶员看准时机把谢默斯推在桌子上,同时踢开了他手里的枪。谢默斯立即站稳脚跟,然而驾驶员成功地对着他的肋间痛击几记。辛妮德跳上驾驶员的后背,手臂勒在他脖子上,想把他拉开。
“快捡枪!”她一边用力拉扯驾驶员的头发,一边尖叫着,可是驾驶员太强壮,直接将她撞翻在地。她重重跌倒在地大口地喘气。这时,谢默斯爬过船舱,奔向武器掉落的地方。
驾驶员猛地拉开左边的储物柜,拿出一把上了镗的信号枪。他指着谢默斯,“我可不会手软的。”他警告对方,手指紧紧地按在扳机上,迅速瞟了一眼刚刚站起来的辛妮德。“去那边,两个都去!”他说着朝右边扬了扬下巴,然后对船员说,“伙计们,你们还好吧?”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汽笛声响彻天际,驾驶员转身看见一艘汽艇正在驶近,蓝色的闪光灯宣告着船员们的苦难结束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五名全副武装的警官登船后,驾驶员问道。
“网络摄像头。”他只说了这句话,接着便把谢默斯和辛妮德铐起来,押解到刚刚抵达、停靠在旁边的第二艘警船上。
“网络摄像头?”警官解开两名船员的时候,驾驶员疑惑地问道。
其中一名警官转头对驾驶员说,“信不信由你,事件的全部过程被身在罗马的家伙通过网络摄像头看到了。他报了警,我们了解情况后就来了。你们的运气该有多好啊?”
汽笛鸣响,警灯闪耀,奥卡拉汉和辛妮德走上了羁留之路。
“我们需要录口供,你们真的非常幸运,”警官说道,“这两个是极度危险分子。”警察说完开船带着两名罪犯消失在视线之外。
四十四
黑色豪华轿车停在德班大酒店门外。身穿制服的司机下车,拉开后门站在一侧,让一位衣着优雅的女性乘客卖力地钻出来,走上石砌的小路,不巧的是她的黑色紧身短裙不雅地滑了上去。一个男人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午后的阳光中,审视着酒店大楼。
“希望我们在这里会安全,”他说着握住女人的手,转身对司机说,“时机不太好啊?”
“咱们进去吧,亲爱的,我害怕。”女人的目光离开了水边远处会展中心上方漂浮着的烟雾。“你点香槟了吧?
“当然,冰着呢。”两人走上台阶。“都在我们的套房里等着呢。”
“套房里有水流按摩浴缸吗?”她捏紧他的手,尽量不去想发生在利多岛另一处的混乱事件。
“那些就是女士想要的,是吗?”他绅士地打开酒店的门,让她进入华丽的大堂。擦肩而过之际,他轻轻拍了她的屁股一下。一行四人正穿过酒店大堂,她差点儿跟领头那个穿细条纹西装的男人撞上。
男人表示抱歉,看着她走向接待处,随后同行的某人提醒道:“他马上就下来,估计目标也快动身了。”
四楼,阿克巴穿好上衣,轻声祈祷了最后一句,然后与齐聚酒店房间的同伴一一握手。
“就这样,”他说,“我准备好了。赞美阿拉真主。”
阿利亚打开门,阿克巴与他擦肩而过走进长廊。他跟在阿克巴后面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的门滑开时,一位衣着优雅的女士和一位先生走了出来。
阿克巴的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他们十指紧握。他看着两人走进灯光朦胧的狭窄长廊,期间一直亲密地拥吻。
这令他的脸上泛起微笑。这对情侣此刻的状态正是他向往已久的那种关系,但却始终没能如愿。然而他还有更高层次的愿望,他的内心无比平静,了无遗憾。
只是腰间绑着的炸药很不舒服。不过也不会绑太久,这点难受他还是能容忍的。
他的时辰已至。
***
乔恩·斯蒂芬森知道他们就在这儿,因为他已经跟上了年纪的接待员核实过了。对于选择余地众多的他们来说,这里着实没什么特色,最多也就是三星级。不过或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如果能轻易避免的话,就没必要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另外这家宾馆的位置也非常偏僻。
利多旅馆有六间客房,一间餐厅,还有可以俯瞰海湾的景观。所有的房间均为独立。尼尔斯在冲澡,而埃里克则打开了房间的电视机,CNN电视台的新闻出现在屏幕上。
然而主要内容播报完毕后,他调低了音量。新闻是关于危险的前爱尔兰共和军炸弹制备师以及一名劫机犯在一次严密组织的警察行动中于威尼斯的朱代卡运河被捕,但他对此毫无兴趣。别人的生命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跟他没有关系,他有更重要、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处理。
他低头看着床上敞开的手提箱。是时候收拾东西回挪威了,他们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他腾空旁边的抽屉和共用衣橱中属于他的东西,然后把衣服塞进手提箱。
尼尔斯腰间围着浴巾从配套浴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另一条毛巾擦头发。他瞥了一眼电视机问道:“有什么新闻?”
“没什么,”埃里克回答,收拾行囊的动作并未停下,“你觉得我们做得周全吗?”
“就差签字了。”尼尔斯乐观地回答。他想,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十分美好的一天。
***
巴基斯坦总统——穆罕默德·萨利姆·喀尔达正在宾馆的房间内修改笔记,这时来自会展中心的爆炸声打断了他。
“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助手,自己也走到了床边。中心上方的烟雾渐渐消散,他不禁想到那里正是自己一小时后要去演讲的地方。
十分钟后,他的助手返回房间。“确认了,会展中心旁边的酒店发生爆炸。大量人员伤亡,先生。”
喀尔达摇摇头,又转向窗户:“会不会是……”
“绝对不会,总统先生,”坐在他左侧的另一名助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事先做了彻底检查,没有任何来自于你敌人的威胁。”
“谁会袭击气候变化大会呢?”
“这不关我们的事,总统先生,”保安人员说道,“我们要赶紧收拾东西,带你登上下一趟航班回国,不能待在这里了。”
“可是我的演讲、还有跟英国首相的会晤怎么办?”喀尔达问道,“就在今晚七点。”
“全部取消,总统先生。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坐在他右侧的年轻女人说道。他的私人助理正在往腿上的记事本中飞快地写着笔记,“我们会跟英国首相重新安排以后的会晤日期。”
“别太久。”总统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一直期待着这次会晤。他仰靠着椅背闭上双眼,思绪又一次集中在巴基斯坦的政务上。
***
“恐怕游戏结束了,先生们。”
温特伯顿疑惑地看着意大利警官:“游戏?”
“就在我们说话的这空当里,两名挪威政府高官助理也被捕了,罪名是……”
“什么罪名?”警官话音未落,施耐德先生便呵斥道,“你们可以把手枪拿开了,我们又不是恐怖分子。”
警官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名同事冲进房间向他耳语:“出大事了,长官。”
四十五
这完全在奥卡拉汉的计划之外。
他和辛妮德被铐上带走后,头脑飞快地转动起来,从上车到踏入两人接受审问的威尼斯警察部门——维内塔警局,奥卡拉汉的思绪始终没停止。
他们穿过狭窄昏暗的走廊,被送进了简陋潮湿还难闻得要命的独立牢房,而陪同的警官一言不发。
解开手铐后,他们被推向门口放置的双层床边,随后牢门紧锁起来。
“你还好吗?”谢默斯问道,脸紧贴着牢房的石头墙壁。
“不好,”辛妮德应道,“我们会怎么样?”
“我们完了,”谢默斯回答,“眼下是这样。”
辛妮德把头埋进臂弯里。“对不起。”她最终说道。
谢默斯没有回答,他已经开始思考计划了。他曾陷入过比现在糟糕很多的境地,但他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两个字,肯定还有办法。
他把脚搁在木床上躺了下来,盯着肮脏的天花板,双手枕着头。
“谢默斯?”辛妮德面对阻隔两人的墙壁站着。“听见了吗?”
没有回答。谢默斯合上双眼陷入了沉思。
辛妮德回到了床铺上。
***
尼克和卡里帕里以及其他安保人员作为应急小队聚集在会展中心门外,继续开展工作。他们调查过VIP名单,把阿克巴·巴扎兹的潜在目标范围缩小为三人。
“我们要找到这些人,事不宜迟,”乔治对AISE的同事说道,“马上去办。”
“遵命,长官。”保罗·孔蒂说完带着另外四名探员一同出发了。
“我们漏了什么东西,”尼克说道,“总感觉有些不对,要是我能知道是什么就好了。”
两人转身回到现场,凝视着德班大酒店的方向。他们看不到他,而在喀尔达的专车即将到达酒店前门之际,阿克巴·巴扎兹即将开展自己的最后一次恐怖袭击,
一名安保人员走下车,对着夹在上衣领口的话筒说道,“已做好迎接总统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在三名安全特工的簇拥下,总统连同年轻的私人助理离开酒店房间,穿过狭窄的走廊,走向了已敞开门等候的电梯。
他们在一楼走出电梯,穿过酒店大堂朝前门走去,在通往豪华轿车的台阶上方停下了脚步。确定司机打开后车门之后他们才继续前进。总统随后出现在阳光下,短暂地仰望一下天空,接着他的工作人员向汽车走去。
阿克巴深吸一口气,心里真诚地祈祷着,从阴影中走出来,向着喀尔达的方向大步踏去,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他的左手放在引线上,随时能够引爆腰间的炸药。
“这是给你的,总统先生,你背叛了我们深爱的人民。赞美阿拉真主。”
“趴下!趴下!”总统的某个工作人员尖叫着冲上前,将喀尔达推到在地,而另一个人则冲向了穆斯林,所有人都为爆炸绷紧了神经。
爆炸没有发生。
阿克巴目瞪口呆地盯着趴在地上的总统,看着一名安保人员护着他的身体。阿克巴的眼神显得十分迷惑,他想动动自己的手完成任务,然而却没了力气。他吃力地喘息着,一股细细的鲜血从他的左脸滑落,从下巴流淌到脖子上——他轰然倒在了目标身边。
酒店对面大楼顶上,俄罗斯人收拾好狙击枪,匆忙离开。
任务完成。
现在该轮到冰岛人了。
***
尼尔斯·艾德和埃里克·尤尔刚收拾好行囊房门就猛地打开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两人。
“怎么回事?”尼尔斯吓得大叫,手里的包也掉在地上。
乔恩·斯蒂芬森手中的枪直指着埃里克·尤尔的脑袋。“结束了,抱歉。”他说罢扣动了扳机。
挪威驻俄罗斯特使助理死在他同伴的脚边。
尼尔斯·艾德用手捂着脸,向对方求饶。“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我有钱,别杀我。你想要多少?开个价。”
那个冰岛人再次扬起手枪,按住扳机。“非私人恩怨。”艾德跪在了地上。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住手!”
乔恩·斯蒂芬森转身对着意大利探员开枪。第一枪打中了探员的左肩,第二枪正中他的脖子,他仰面倒在走廊里。
乔恩转身对艾德的脑袋开了两枪,冲到窗前用枪托打碎了玻璃。他吃力地爬上窗户,跳了下去,落在十码高的下方花圃上。
其余的探员迅速走到窗前朝逃跑的乔恩开枪,但他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
***
巴兹尔·德弗赫勋爵正要返回宾馆,乔恩·斯蒂芬森挡住了他的去路。“事情解决了。”
德弗赫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这太糟了,你最好快离开。”
乔恩掐住他的脖子。“千万别忘了把钱打进我的账户。”他低吼道,松开了德弗赫。
乔恩刚要离开,一粒子弹射进了他左脚边的水泥地里。他立刻卧倒,摆出射击姿势。
德弗赫拔腿就跑,眉角流下冷汗。可是他刚跑出不远,第二粒子弹就打穿了他的后脑,他尚未倒地之前就一命呜呼了。
乔恩连忙爬起来,冲向一扇打开的门,撞上了一对已经躲在里面的男女。他把二人推进房子,关上了身后的门。
这并非威尔和苏珊第一次与乔恩·斯蒂芬森碰上,然而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三部分
四十六
显而易见,这是迄今为止威力最强的破冰船。
25,000吨的排水量,160米长,20米宽,“五十年胜利号”可以打穿三米厚的冰层。
这艘相当于俄罗斯“北极号”级别的核动力破冰船有一百四十个机组人员。船上配备有直升飞机和突击艇,可以到达北极圈内其他船只无法抵达的地方。
破冰船主要用于探险考察,不过它也可以在北极圈的冰层里开辟一条通道,让能源舰在地球最无法企及的地方之一寻找石油和天然气。
“五十年胜利号”是更具威力的俄罗斯破冰船先驱,拥有可以切开更厚冰层的外壳,能够深入北极圈从那些环境最为严酷的待开采地区内,带回超过数以十亿桶计的石油。
这一切对大块头肌肉男谢米安·德沃金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他和其效力的伟大的俄罗斯共同体,必须为那片被冰层覆盖但富含石油的领地的控制权而抗争,防止其他国家伸出贪婪的手,妄图从这供不应求的美餐中分一杯羹。
他笑了,对挪威计划的暂时脱轨感到满意,而且有消息指称俄罗斯收集到足够证据来支持他们夺取炙手可热的罗蒙索诺夫海岭,这也令他宽慰许多。那块区域至少蕴藏着750亿桶石油,如此一来俄罗斯共同体施加的压力也得以缓解。
他获悉俄罗斯总统派往气候变化大会的顾问准备向联合国提出所有权的申诉,且很有把握获得核准。尽管如此,那应该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加拿大和丹麦也起草了反击上诉,不过他们没什么机会,也没什么证据可以呈堂。
德沃金撩起眼睛上浓密的黑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仰头饮尽,然后躺回床上等待手下的消息。
***
林赛差不多完成了她的威尼斯之旅。她提交了最后一篇报道,等待新闻主编的进一步指示,而消息很快就来了。
“奥博尔和奥卡拉汉明天上庭预审,你最好能去,”弗兰克不情愿地补上一句,“就是别花太多钱,我的预算不够了。”
“你要我喝西北风吗弗兰克?”林赛回答,“你把钱看得太重了。”
“你去跟股东说啊,”弗兰克嘟囔着,透过眼镜看着外边办公室里的早班工作人员为下午的报纸忙碌着,“还有小姑娘,虽然我不想说,但你干得很漂亮。下午休息休息,四处转转吧。”
“能看的我都看过了,”林赛说,“我只想做一件事。”
“什么?”
“我想深挖一下,看能不能多打探点儿乔恩·斯蒂芬森的料。我敢肯定他身上有大新闻。”
“跟爱尔兰有关系?”弗兰克反问。
“好吧,没……”
“那我没兴趣。”
“你可以把新闻放在国际版,”林赛坚持着,“反正我人都到这儿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弗兰克把椅子转向了办公室的窗户,俯瞰着下方繁忙的都柏林街道,“国际版,我们他妈的就没有国际版!”
“没错,”林赛说道,“但或许我可以做!”
弗兰克放声大笑。“你很有胆量,小姑娘。忘了观光吧,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稿子。”
“包括法庭旁听?”
“包括。”弗兰克说罢挂断了电话。
林赛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
***
乔恩·斯蒂芬森稳稳地举枪对着那对惊恐的男女。“你们就是我走出这里的筹码。”他说着迅速瞄了一眼废屋窗外的冷清街道。苏珊紧紧地抓着威尔:“让我们走吧,我们不会告密的。这跟我们没关系。”
“跟你有关系。”这个冰岛人怒斥道,“你们是环境变化的抗议者,不对吗?”
“是的,可……”
“那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乔恩打断道,“从许多方面来讲,我们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很讽刺,是吧?”
“我跟你可不是一伙的,”威尔说,“你才是用枪指着别人的人。”
“那又怎样?”
“你会开枪打死我们的。”苏珊啜泣着,眼里流出恐惧的泪水。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武器。
“你们他妈的还是不明白,对吧!”乔恩愈发激动起来,“根本不明白。”
“说说看。”威尔冒险说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对住自己的枪筒。
“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大会的,”这个冰岛人说,“我来是为了阻止对北极圈的进一步开采。”
“用开枪杀人来阻止?”
“如果必要的话。”
“那么你就是恐怖分子。”
“大家见解不同而已。人们怎么说的来着?一个人眼里的恐怖分子便是另一个人眼里的自由斗士。”
“我可不会被这种陈词滥调洗脑,”威尔稍微恢复了镇定,“恐怖分子做恐怖的事,而那正是你此时此刻的行为!”
乔恩不想再说话了,有些人怎么说也不明白。“在我的家乡,不光是环境,人民的生活也受到了威胁。如果石油工业继续扩张下去,就会给整个北冰洋带来灾难。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燃烧对全球变暖产生了影响。”
“这就是早晨起来的时候,激发你做这种事的原因?”
“差不多是吧。”还有其他原因,但他们不会理解的。
四十七
尼克抓住卡里帕里的手,满怀感情地握了握。他们的合作差不多结束了。
“我觉得我帮不上什么忙了。”尼克说道。他迫切地想回凯里郡,安安静静地钓鱼。
“明早的听证会还需要你作证,”卡里帕里提醒他,“另外,后面要是有庭审的话。”
“其实是引渡听证,”尼克说,“至少奥卡拉汉要在他老家的监狱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个冰岛人还是没消息?”
卡里帕里消沉地叹口气,摇了摇头。“我们仍在努力拼凑细节,可这是个艰巨的任务,找到他也是。私下里跟你说,我希望他早已离开威尼斯,离开意大利。”
尼克为这男人的坦承露出了微笑,对他深表同情:“那你觉得呢?”
“很不幸,所有证据表明他仍然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只是我们还没收到关于他的最新消息。”
“或许奥卡拉汉能提供些情报。”
“不太可能。他的嘴很紧,怎么说来着,密不透风!”
尼克大声笑了起来。这是紧张过后难得的放松时间,然而他随即便发现了乔恩。
***
“走!”乔恩喊道,把枪抵在威尔的肋间。“还有你。”他朝紧紧抓住同伴左臂的苏珊叫道。
他们走出房子,朝离此地几分钟路程的水岸走去。
乔恩扫视着街道。起初他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接下来,尼克和卡里帕里就向他跑了过来,那AISE的头儿朝身后远处的一队警官大声喊着。
卡里帕里一边跑近一边从怀中掏出手枪。乔恩躲在威尔和苏珊身后,用他们当挡箭牌。“再敢靠近,我就打死他们!”他大喊,毫无征兆地开了枪。
尼克立刻卧倒在地,乔治则朝天上鸣了几枪示警,然后向前移动。“放了他们,”他劝说道,“事情都结束了。”
“放屁,”乔恩反驳道,抬手就是几枪。第一枪打中了卡里帕里的右腿,他倒在地上的时候,第二枪又击中了他的胸膛。他捂住伤口仰躺在地,双眼凝视着威尼斯的天空。
乔恩调转枪口对着威尔和苏珊。“快走!”他大叫着,将他们朝水岸推搡。卡里帕里的手下在后面追赶,却因为人质而不敢开枪。
一走到那片小型沙滩前,乔恩便用枪抵着苏珊的脑袋,转头对威尔说:“去找艘船来,不然我就打死她。快去!”
威尔匆匆逃到几艘绑在岸上的船只旁边,而乔恩则与卡里帕里的手下对峙不下。“再靠近我就杀了这女的。”
尼克站起来,看着眼前上演的戏剧性一幕,这时,医疗人员赶来处理卡里帕里的伤口。稍后,他被抬上了等候在旁的水上救护艇。
威尔将一艘小型柴油船开到岸边,冰岛人爬上船,警察们无能为力地看着他用枪指着苏珊,把她也拖上了船。
尼克走到岸边,船已经驶向了大海。
你跑不了多远,他们很快就会包围你。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
***
林赛在谷歌上搜索乔恩的资料,她点开了新闻协会的网站,弹出一条最新消息。“糟了!”
企图自杀后,辛妮德被迅速送往医院,此刻接上了生命维持设备。
“糟了……糟了……完蛋了!”
林赛拿起电话,打给主编弗兰克。
“赶快去。”她还没开口说话,他便说道。
他究竟怎么知道是我的?
“好的,头儿。”她回答,旋即收拾好东西奔向医院。乔恩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了。
市医院坐落于九堡筑堤与圣乔瓦尼·保罗广场之间。林赛抵达的时候,身受重伤的乔治·卡里帕里正被紧急送往手术室。
我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她找到住院接待处。“辛妮德·奥博尔在哪儿?”
年轻的住院登记员从他的电脑屏幕前抬起头。“你是?”
“她姐姐,”林赛说,“我是她姐姐。她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你是说奥博尔吧。她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登记员问道,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
“不久之前,我刚接到电话就来了,”林赛紧张地笑着回答,“那个男人怎么了?”
登记员抬起头。“哪个男人?”
“担架上的,就是刚刚经过那个。”
登记员摇摇头。“奥博尔,辛妮德·奥博尔。爱尔兰,都柏林。”
“就是她。”
登记员沉重地叹了口气,又读了一遍屏幕上出现的信息,抬眼看着林赛:“我找医生跟你谈。请坐一会儿,不会太久。”
她潦草地记了几笔,这时尼克走向接待处。她迎上前去。
“听说辛妮德的事了吗?”
“没,卡里帕里被枪击了。”
“哦,我的天啊!”林赛回答,“刚才送进来的是他?”
“所以我才来的。辛妮德怎么了?”
“据说她企图自杀。”
尼克重重地叹了口气:“还真是祸不单行啊。”
“发生什么事了?”林赛问,“你的朋友?”
“乔恩·斯蒂芬森干的,”尼克回答,“他挟持人质逃跑了。”
林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是一个得四处奔波的大新闻。“人质?”
“参加会议的一对男女。我就知道这么多。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不管你怎么写,千万别提到我,好吗?”
“没问题。”林赛应承下来,却不知该从何下手,或许她应该打个电话给弗兰克。她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而尼克则跑去打听卡里帕里的情况。
一个年轻的医生从侧面的房间走出来,环顾接待处四周,发现了林赛:“我想你就是辛妮德·奥博尔的姐姐吧?”
“要挂了,一会儿再说,”林赛说罢,微笑着抬头看医生,“其实也不算是,我是她的好朋友。”
“别人告诉我你是她姐姐,抱歉,我不能向非亲属泄露任何信息。”医生干巴巴地说道,然后转身要走。他停顿了一下,转身对她说:“你跟她的亲属有联系吗?”
“没有,不过我能联系到。”
“我建议你联系一下,”他回答,然后又离开了,“别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他提高声音补充道,这引起了尼克的主意。
他办理好住院事宜之后,走过去对林赛说:“我都听到了。姐姐?”
林赛大笑起来。“试试又无妨。你朋友怎么样了?”
“正在做手术,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消息。你想喝杯咖啡吗?”
林赛耸耸肩:“为什么不呢?让弗兰克等去吧。”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街角找到一间小咖啡馆,点了两杯卡布奇诺。
“那个冰岛人是怎么回事?”林赛询问道,“你难道不是该出去找他吗?”
“他已经不是我的问题了。明天一早我要参加听证会,然后就可以离开了。你呢?”
“我也是。会将他引渡回国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在当局严惩他之后。他在意大利待的时间大概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久一点。”
“那辛妮德呢?”
“她也一样,如果她能挺过来的话。或许我该和她谈谈奥卡拉汉。你知道的,他是个讨厌的蠢货。”
“再多说点儿,”林赛说,“不介意我记笔记吧?”
尼克开怀大笑。“不愧是大记者啊。随便记吧,可别跟我扯上关系。一旦扯上我,我会全盘否认的,明白吗?”
林赛拿出记事本:“俗话说得好,称职的记者绝不会暴露自己的线人。”
“此话当真?”
“当然。”
尼克开始跟她讲述谢默斯的事,那可比档案里记录的要多得多。看来,威尼斯将会成就她的事业。
但生活远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四十八
乔恩·斯蒂芬森在船头坐得笔直,苏珊·斯迈雷坐在他旁边,而手枪正抵在她肋下。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威尔不得不听从乔恩的指示,尽量靠近水岸航行。
卡里帕里的手下在愈发浓郁的夜色里追逐着船只。他们已经从意大利空军调用了一架直升机,同时从海军那边调用了几艘搜救汽艇。
在卡里帕里缺席的情况下,保罗·孔蒂成了指挥官,他懊丧地遥望着地平线上缓缓落下的太阳,心里估算着阳光将在十到十五分钟内彻底消失。
那正是乔恩所祈求的。
“你要杀了我们?”威尔使劲操纵着方向盘,心里希望弦外马达里的柴油能快些耗尽。
“除非你们逼我。”乔恩说道。他用枪顶住苏珊,看看水岸,又打量一番天空。三人差不多到了岛屿的尾部,那里有一个小型机场——威尼斯利多圣尼可洛机场。夏季时节,机场极受私人机主的欢迎,而其余时段里,这里则处于闲置状态。
它看上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阻隔他们的只有一泓水和一弯狭长的沙滩。乔恩的心底升起一阵最不祥的忧虑。空中盘旋着直升机,他能听见桨叶旋转的声音。没过多久直升机就已盘旋在他们上方,气流令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乔恩举起枪朝直升机开了三枪,却丝毫不起作用。他转向威尔大声吼道:“打开节流阀。”
威尔照他的指示做了,小船的速度有所提升,然而由于飞行员几乎是将直升机悬停在仅一臂之遥的高度上,前进变得非常困难。
小船被掀起又落回波浪起伏的水里,苏珊大声呼喊起来,在海浪即将把三人淹没之际,他们紧紧地抓住了船舷。
接着直升机毫无征兆地升上高空,水面也因此平静下来。
阳光飞快地消失,乔恩命令威尔转舵,进一步靠近水岸。威尔照做的同时,两艘高速行驶的海军舰艇出现在遥远的海平线上,正迅速地接近众人。
“妈的。”乔恩吼道,心里掂量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选择。他猜出了对方的策略,但如果话语权在他手里,他们是不会成功的。
他转向苏珊。“手放在背后。”他低吼着,伸手从甲板上拿了一段绳子牢牢地捆住她的手腕。她吭都没吭一声,任由对方摆布,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万分恐惧。
“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杀了你!”威尔怒喝道,希望救援能快点儿到来。他切断节流阀,双手离开了船舵。
“你他妈在干嘛?”乔恩挣扎着站稳。他的手枪对着威尔疯狂地挥动:“快开船!”
“你要开枪打死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尔鼓起勇气,视线越过乔恩看向正在逼近的搜救艇。
乔恩沉重地叹了口气。“我说过了,如果你们逼我的话。”
接着,他扣动了扳机。
***
奥卡拉汉在监狱中度过的第一晚,费了很大力气才接受自己即将被长年剥夺自由的现实,却没有一丝悔恨。
他反而一反常态地担心起辛妮德来。她薄弱的意志使他大吃一惊,她原本是个坚强的人。自杀是懦夫的行为,而她绝不懦弱。她做的事需要非凡的勇气,可现在她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根本讲不通。
奥卡拉汉在床上翻过身盯着天花板。他一点儿都不担心明天的听证会,和所有的优秀共和军人一样,他不承认法庭的权威,就是这样。他们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但绝对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他的嘴严得很,想得到消息可没门儿。
牢房的门突然打开。“有一位代表律师要见你,”狱警说罢走到一侧,让一位穿着光鲜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你们有十分钟时间。”
谢默斯从床上一跃而起坐直了身子,看着律师的脸——那律师的表情分明在说他对这个案子毫无兴趣。“我早说过了,我不需要什么律师,没什么好说的,你听不懂?”
“你知道自己面临着严重的指控吧。如果你被判有罪,将面临漫长的牢刑。”律师说道,却没正式介绍过自己。
“再见。”奥卡拉汉只说了这两个字作为回答,随后转身背对着男人。
律师叹息着走出牢房,狱警走上前锁上门。“你说了算。”
谢默斯根本没听进他的话。
***
尼克决定步行送林赛回宾馆。天色尚早,天气和煦而舒爽。她的年纪其实只有他一半大,但两人之间比起初遇的时候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而他发现自己对此情此景沉醉得快要失去自控力。
“老实说尼克,你对这一切的真实看法是什么?”林赛突然问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不明白奥卡拉汉为什么要跟这些疯子混在一起。”
“他自己不也是疯子吗?”
“不,”尼克说,“并不是那样。他做事总是有动机的,一个大多数爱尔兰人都认为合情合理的动机。他心里觉得自己正在打一场仗,但这可不是,他偏离正轨了。”
“我猜是为了钱。”
“钱?”
“我对奥卡拉汉做过很多调查,他不是叛徒。事实上有证据表明,他仍然跟极端共和主义分子有关系。”
这可真是个意外,尼克想。
“你知道,真爱尔兰共和军,爱尔兰共和军传承派,随便你怎么叫,总之爱尔兰反叛分子又在爱尔兰滋生了,”林赛越说越接近主题,“为了筹集资金他们抢劫了贝尔法斯特的北方银行,卷走了两千七百万欧元,但事与愿违。因为银行正式废除了这笔钞票,印刷新币取代旧币,这让劫匪的赃物一文不值。从那时开始,就出现了大量打劫邮局的劫匪以及自动提款机小偷,而爱尔兰南北两地的银行劫匪也变多了。显然反叛分子急需资金来重新武装以及壮大他们的团体。”
“哇哦!你一直没闲着啊,”尼克承认道,“可是那些我也能告诉你啊,根本不算秘密。”
“是的,我知道你可以。那么,你究竟为什么来这里?”
“我得跟奥卡拉汉谈谈。他是反叛分子计划的关键人物。你可能是对的,他大概是为了钱才掺和进来。可以这么说,他是雇佣兵,不过却壮烈失败了。”
林赛的脑海里比较着各种可能性,似乎已经看到了头条标题:《反叛分子密筹资金,威尼斯发生大型爆炸》。
“你不介意我对事件做些推测吧?”
尼克停下脚步,转头对着她:“暂时不。等等,如果你确凿事实,为什么还要推测呢?”
“确凿事实?有这种词吗?”林赛大笑起来,“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说过,我得跟奥卡拉汉谈谈。我的上司在动用这边的人脉关系,想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在明天听证会之前,我没什么能做的。改天再谈如何?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拿到第一手消息。我总不能告诉你怎么工作,你怎么看?”
林赛对自己能蹚这趟浑水感到很兴奋。她深呼吸一口气。哇哦!哇哦!这下有事可做了。“好啊,”她回答,“不过你得请我吃晚饭。”
糟了,我为什么要说这个?
尼克爽朗地笑了。这倒简单。“我知道圣马可广场旁边有几个地方不错。很乐意请你吃饭,经历了这么多,我们该花时间享受一下。”
林赛想悄悄将手绕在他的臂弯上,然后偎依在他怀里,但她不必这么做。尼克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双眸。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必说。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哦,我的天啊,林赛心想,竟然会在威尼斯这样的地方。
四十九
两艘意大利海军高速舰艇已经包围小船约莫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他们的船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珊朝他们大叫,但他们离得太远,加上嘈杂的引擎声,根本听不清她的叫声。威尔被枪击倒下时,苏珊无意间按下了开足马力的按钮。而乔恩此刻不见了踪影,他趁着夜色跳下船,而上方的直升机开始全力搜索海域。
突然间,一艘意大利舰艇驶上前来,耀眼的聚光灯照在小船上。苏珊想站起来,但波浪起伏的水面使之变得不可能。她放弃了,转而挣扎着想解开绳子,结果也是徒劳一场。
“减速,我们要登船!”一位海军军官用扩音器喊道。
毫无预兆的,小船瞬间向前冲了出去。马达一阵巨响,猛然停止了运作——燃料终于耗尽了。
几分钟后,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官登上船,一个人解开苏珊,另一个人则走到威尔跟前检查脉搏。“他还活着!”他转头对搜救船喊道,“必须立即把他送到医院,他失血过多了。”
直升飞机上的机组人员将威尔拉上去,载着他飞往市医院急诊室治。他只是伤了腿,乔恩终究不想杀掉他。苏珊则被带上其中一艘海军舰艇,裹着温暖的毯子,手握某人递给她的热饮。
“持枪歹徒呢?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一名警官问道,而苏珊向他讲述了事情经过。
乔恩·斯蒂芬森背着帆布背包爬上岸,筋疲力尽,却得以逃脱。他翻身趴在沙子上盯着海面,那里正疯狂地展开着搜索行动。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来到这片沙滩,于是他爬起来,匆忙逃进了圣尼可洛机场跑道周围的灌木丛中。
要想守住他的自由还真是前路艰阻呢。
***
失去耐性的不止谢米安·德沃金一个人。他们或许已暂时打赢了这场仗,但他们十分确定还没有取得整个战争的胜利。一步一步来,他对自己说,手里紧握着手机。
“是的,我知道,”他语气坚定,“我们这会儿正在处理后患,要花些时间,但一定会处理好。”
“那奥卡拉汉呢?”
“他怎么了?”
“你要怎么处理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正坐牢呢,或许要蹲很长时间。”德沃金对这个从莫斯科打来电话的人感到恼怒。
“别这么肯定。我要他消失。”
“他已经消失了。”
“他还没死。留心点儿。”
说罢,来自莫斯科的电话挂断了,剩下德沃金盯着宾馆四楼的窗外,满月从乌云中探出来,银色的光芒倾泻在威尼斯澙湖的水面上。
他再次端起桌上的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穿好上衣离开房间去与手下会面。他穿街过巷,但整个威尼斯没人留意到他,德沃金对此非常满意。
他迅速走过狭窄的人行道,又穿过几座桥,来到圣马可广场内一间繁忙的酒吧内。这座广场远近闻名而又富有浪漫气息,然而他对广场周围飘来的古典音乐完全不感兴趣,脑海中满是烦心事。
“别吃披萨,太难吃了,名过于实。”在饭店露天座上吃着东西的军人说道。
德沃金点点头,坐在他旁边。“说些我不知道的事情,雅科夫,别浪费时间。”
“放松点,我的朋友。我们可是在爱之城里。”
“也是面具之城。”德沃金补上一句。
雅科夫笑了:“或许我也该弄个面具。不错的主意,像拍电影似的。”
“认真点儿。”
雅科夫继续吃起披萨来。
“我们必须赶在其他人前面对他下手,明白吗?”
“没问题。那些人都是外行,我才是专家。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没,”德沃金不情愿地承认了,“但总会有第一次的,这叫做大数定律。”
“定律对我没用,同志。”雅科夫说着把椅子拉离餐桌,站了起来。他用餐巾擦擦手,喝了最后一口水,对德沃金伸出手:“我要干活了。”
“一定要完成任务,而且是尽快。”德沃金说道,看着雅科夫消失在傍晚的人流中。
***
乔恩·斯蒂芬森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有足够的理由如此怀疑。他藏在灌木丛里,看着一对男女穿过照明灯下的停机坪,走向他左边的六人座私家飞机。
那是飞往自由的航班,对这个冰岛人来说却不是,因为厚重的铁链栅栏挡住去路——正如他的任务进展。
两人刚要登机,却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队警官。乔恩听不见他们的话,不过他也不需要听见。一切都很明显,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后备计划可用。
他绕过这个小型机场的环形栅栏,利用丛生的灌木丛作为掩护,矮下身子行动。时而停下来歇息片刻,顺便监视警察们搜查飞机内部的进度。
他走到一面足可以遮挡视线的石墙边。大海立刻展露在眼前,海水和他之间只隔着零星的岩石和鹅卵石。他能看见左边维格诺特岛上的灯光,那里是威尼斯的菜园。
澙湖此处的水颇深,水流十分激烈,无法游泳过去。乔恩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利多岛,无处可逃——直到他看见一艘货船的零星光亮正在逐渐靠近。
他还不知道,这艘船装满了维格诺特岛上的新鲜蔬菜,要从维格诺特岛上运往无数酒店、宾馆和饭店的厨房里。每晚的这个时间,货船都会沿着这条航线行驶,上了年纪的船员已经对这门生意的艰苦劳作习以为常。
货船左转的时候,冰岛人迅速跟着灯光前进。他走上鹅卵石沙滩,沿着水岸跟随货船的航向,朝旧仓库旁光亮的木码头走去。他看着两个船员把麻袋和小型板条箱卸下船。没过多久,两个年轻些的男人乘着一辆破旧的拖车而来,在船员喧闹的迎接声跳下车。
乔恩悄无声息地在一旁观察他们的交易。谈笑风生间,蔬菜被装上卡车尾部。随后四个男人走向旧仓库,消失在门内。
他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五十
从外面看,这不过是威尼斯城的又一座老建筑,然而这座建筑却是三大治安法庭之一。沿旁边的小道走几步路,便是圣马可的意大利电信未来中心。
开庭前十分钟,附近的街道和运河就被封锁了。在严密的监护下,奥卡拉汉乘坐警船从监狱被押送到法庭。
小型旁听席上空无一人,威尼斯人对这个案子不感兴趣。然而,媒体区却人满为患,林赛夹在《每日邮报》首席法庭记者和伦敦《卫报》资深驻外通讯记者之间,感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过。
她看见房间对面的尼克正投入地与两个她不认识的人谈话。昨天的种种涌入脑海——她希望那不仅仅是一夜情而已。他走开坐到治安法官旁边坐下的时候,两人目光相对。
“全体起立。”法庭书记员和所有在场人员站起来。上了年纪的法官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从侧面的房间拄着拐杖走进来,他顿了顿暗自扫视了一番法庭,吃力地想找一个舒服的坐姿。
首席检察官是一位穿戴整洁的男人,他约莫快七十岁了,满头斑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蔚蓝的眼眸透着锐利的光芒。他走上前对法官耳语了几句,接着回到自己的座位。法官对书记员点点头,而书记员则对房间后面门边的警官点点头。谢默斯·奥卡拉汉被带进来,他戴着手铐,两侧各有一位全副武装的警卫。
指控被大声宣读出来,名目冗长,其中包括谋杀、意图谋杀、绑架、非法持有武器、拘捕以及参与非法组织。
“尊敬的法官大人,这些是目前提出的指控,鉴于调查工作尚未全部完成,未来我们将对被告提出进一步指控。”首席检察官一边说,一边看着谢默斯。
法官转向爱尔兰人:“你有代表律师吗?”
奥卡拉汉双唇紧闭。
“那我就认为你否认了,”法官说,“对以上指控,你如何应答?”
奥卡拉汉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法官清清嗓子,环视法庭,目光又转向被告。“就这样吧,”他说,“这是一系列十分严重的指控,我必须再将你送还看押两周。同时出于对你自身利益的考虑,我还是建议你找一个好律师。”
检察官再次站起来:“尊敬的法官大人,我能发言吗?”
法官点头表示允许。
“我知道未来的几天里将会有一项申请,要求将奥卡拉汉先生引渡回爱尔兰。我想指出的是,任何此类申请都将引起强烈的抗议。这是我本次的全部陈词。”
“我知道了。”法官回答,转回头对着奥卡拉汉,“两周后再见。”他告诉奥卡拉汉,然后示意警卫,“把他带走。”
记者们匆忙涌出法庭去整理稿件。大部分人早在庭审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因为审讯的结果早就可以猜到。林赛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想跟尼克说几句话,却发现他已经在同检察官谈话了。
屋外,法庭后面,奥卡拉汉被押上警船准备送回监狱,武装守卫列队等候在水边。
他正要从码头跳上警船甲板时,第一枪响起。
这一枪打中奥卡拉汉的左肩令他失去了平衡,第二枪则“嘭”地一声击中船的一侧。警卫立刻各就各位,以便应对状况。爱尔兰人“啪”地一声跌落水里,双手被铐起的他此刻十分无助。
“囚犯遇袭!”一名警卫喊道,“保护囚犯!”
一名同事把枪扔在甲板上,脱下上衣跳进运河,营救在水中绝望挣扎的奥卡拉汉。另一名则靠在船舷上伸出手来,二人合力把奥卡拉汉拖回甲板上。
“去找医务人员。”警卫呼叫道,解开奥卡拉汉的手铐,并脱掉他的上衣露出伤口。检查过后,他看着囚犯的眼睛说:“你不会死的,只是皮外伤。”
武装警卫们沿着码头摆成防御阵型,扫视着能俯看到运河的所有窗口和阳台,试图确定狙击手的开枪位置。此时两发子弹又接连射过来。
“三楼,左边第二扇窗。”一名警卫喊道,对方以一连串的射击作为回应。
几秒后,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同一层楼的另一扇窗里,朝着其中一艘运送奥卡拉汉回监狱的警船扔下了什么东西。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船只的木头被炸得四散开来,参差不齐的碎片朝四面八方迸飞。
警卫齐齐扫射以回击对方。载着奥卡拉汉的船只驶离了危险区域,然而在船经过人行桥的时候,更猛烈的爆炸声传了出来,人行桥被炸得四分五裂。
男人俯看着自己的杰作:警船被炸穿,上方掉落的桥梁残骸将其压入水里,最后消失在水底。他露出了微笑,与其说是满意,倒不如说是释怀。
干掉两个,还剩一个。
五十一
尼克心神不宁地在床边来回踱步。他安静地看着护士完成职责,为AISE的局长测量体温和血压,她微笑着说幸好两者都在迅速恢复。
“他妈的事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护士一离开私人病房,乔治·卡里帕里立刻问道。
尼克开始向他汇报。卡里帕里举起一只手。“是的,我已经知道了。那个混蛋用没人能注意到的细线在人行桥上布置了饵雷。我们失去了两位好同事,”随后他用诡秘的语气低声问道,“我是说,事情他妈的到底怎么了?有奥卡拉汉的踪迹吗?”
“还没有,”尼克摩挲着自己布满胡茬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件事跟两名挪威人的谋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暂时还毫无头绪。我们必须找到奥卡拉汉,还有那个该死的冰岛人。”
卡里帕里努力靠着枕头坐起来,疼得“嘶”的倒抽一口气。“你觉得谢默斯还活着?”
“他还活着,”尼克说,“不然早就找到尸体了。”
“他无疑就是对方的目标,但是为什么呢?谁干的?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冰岛人,逻辑上说不通,除非他会分身术。”
“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这回事,”尼克说,“我觉得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样的冷血混蛋盯上了。”
“哈,你说的可是爱尔兰共和军炸弹制备师,难道他自己就不冷血么?”
尼克点点头:“这是有区别的,别让我解释。”
“好吧,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还在威斯。这个城市可有着铜墙铁壁,任何人不表明身份就无法出入这里。飞机场、火车站、水上巴士,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下,我们有一小队人正在查看上两周的所有闭路电视录像。”
“不过,”尼克回答,“你别介意我的话,威尼斯这样的城市仍然存在很多疏漏,百分之百封锁是不可能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别骗自己了。我们面对的可是孤注一掷的罪犯。”
“我猜也是,”卡里帕里不情愿地坦言道,“不过我们还是得做该做的事。”
尼克站起来,对卡里帕里伸出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追查到底。”
他们握手承诺。
***
乔恩·斯蒂芬森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安全逃离利多,虽然他不过是在岛与岛之间来回漂泊。
他成功地混上了货船,藏身在帆布罩下返航回维格诺尔岛。两个船员在仓库里喝了一小时,烂醉如泥的。他等到他们把船绑在木头码头上,然后趁着夜色尚浓便匆匆下了船。
傍晚时分,他靠在一座白色小教堂外的墓碑上休息。教堂坐落于一条隔开小岛的运河旁边,他试过打开前门和后门,但它们都紧紧地锁着。
乔恩快步离开,沿着一条小路穿过杂草,经过几座坐落在河堤边的废气工业楼,来到一个公共渡头前。他仔细看着木制公告板上残破不堪的时刻表,上面写着去往市区的13号渡船每隔一小时一班,但不知道时刻表是否仍然正确。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用直升机不时俯冲过小岛上空,相比之下时刻表已经无关紧要了,乔恩慌忙跑进铁瓦楞棚子底下寻找掩护。
夜色再次笼罩了威尼斯城,他暂时哪儿也不会去。
***
林赛刚刚完成为《爱尔兰时报》撰写的最新稿件,主题是关于今天早些时候有人欲图杀死奥卡拉汉的事件。正在此时,手机铃声提示有短信,是尼克发过来的,这让她露出欢快的笑颜。
圣马可钟楼,六点见。尼克x1
她盯着句尾的“x”,猜想是不是他发短信的时候错按了。可是手机键盘上从K2到X之间的距离很远。应该不太会错按。
哦,天啊!
她兴奋慌乱地回复短信,而后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把“很愿意”3打成了“很爱你”,但却来不及了。她已经按下了发送键,没法收回了。
糟了!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天啊,他肯定会觉得我太主动了。然而她还未来得及理清思路,又一条短信进来了。这次是弗兰克,她在都柏林的上司。
打给我。上面只有这么一句话。
她立刻打了电话。“你跟这个萨瓦斯有多熟?”弗兰克问道。
林赛咽了咽口水。吓死我了,她想,然后回答他:“聊过几次,”她接着说,“怎么了?”
“如果他们找到了奥卡拉汉,萨瓦斯一定会想跟他谈谈,盯紧点儿。我想知道事情的进展,肯定有个大新闻正等着我们,有新闻的时候,我希望你在场。”
“好的,弗兰克,我会的。”他回答。
弗兰克很好,弗兰克真的棒极了。
她溜达着走到圣马可广场的时候,尼克正在等她,她径直朝塔楼走去。他穿着整齐利落的休闲装,双手交叠在胸前斜靠着栏杆,脸带微笑。
林赛决定忘掉自己错发的短信,但弗兰克的话语始终萦绕在耳边。她觉得自己背叛了尼克,即便那是可能影响她职业生涯的大新闻。
“公事还是私事?”林赛问道。
“你想谈公事还是私事?”尼克反问。
“两件都谈?”
“果然是记者啊,”尼克笑道,“吃披萨去?”
真够浪漫的,林赛心想。“可以啊。”
尼克朝着广场外的小巷走去。“我知道街角那边有个地方不错。”他说,林赛跟着他,她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便把手插进了皮夹克的口袋。
尼克蓦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听着,那天晚上……”他开口了。
“别担心,”林赛打断道,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顺其自然。”
“我很高兴它发生了。”尼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林赛露出微笑。“那就好。”
尼克伸手握住她的手:“还有那条短信……”
1 X在信息末尾有表示亲吻的意思
2 尼克的名字是Nick,以K结尾
3 “很愿意”的原文为“love to”,与我爱你的英文“love you”写法相近。
五十二
辛妮德想动动胳膊,但它们被牢牢地绑在病床边,于是大声叫嚷起来。
一名护士跑进来,迅速增加了辛妮德右臂上注射液的强度。在药物作用下,她再次缓缓陷入昏迷,此时一名医生也来到辛妮德床边。
“可怜的家伙。”他说。
护士看着他,困惑地说。“你说的可是一个想炸掉满客飞机的女人,一个杀掉自己家庭医生的女人。可怜?我可真不觉得!”
医生叹息着点点头。“正是。”他低声说,然后离开了房间。
护士低头看着双眼紧闭的病人,辛妮德此刻的呼吸浅而均匀。你最好死掉,她心想。然后关掉灯,带上门离开了房间。
辛妮德睁开眼睛,慢慢地扫视房间。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人,她这才用牙齿吃力地扯掉手臂上的注射液。
谁他妈都别想对我下药。
她在想,自己曾经逃出过医院病房,这次肯定还能逃出去。精神病院可能多少有点儿挑战。不过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她仿佛又回到了德里的伯格赛德区,低头看着满身弹孔的好朋友们。这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过去的几个夜里,她盯着病房的天花板,所有事情前所未有地清楚。从前的记忆一点点拼凑完整,令人五味杂陈。尽管不情愿,但这复杂拼图里遗失的碎片终究还是痛苦、无情而坚定地回到原位。
疯了?自杀?老娘才没有!
***
乔恩·斯蒂芬森看见13号渡轮逐渐驶近运河边的码头,随即展开行动。
他跟在另外三个人的后面,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老女人,等着登上这辆即将带他回城的船。三人都回过头来看他,他知道他们奇怪自己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岛上,他试着无视他们。看到渡轮抵达后,乔恩松了一口气,然而船上并没有挤满可以帮他打掩护的乘客。
“你不是当地人吧?”在他前面登船的老女人询问道。
这个冰岛人笑道:“来观光的。”说罢迅速移动到船尾,紧紧地抓着帆布包。他摩挲着下巴,才发现胡子已经长了四五天了。不算坏事,如果他的脸会出现在通缉海报上的话——他觉得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花了好一会儿来理清头绪,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他的俄罗斯老板想除掉他,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他们能心血来潮除掉德弗赫,为什么不能除掉自己呢?
这个冰岛人头一次感到如此孤独和脆弱。
让他们去死吧!
对方所要求的他全都做到了,甚至还做得更多,而这就是他的下场。干掉挪威人以后,乔恩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他想回家,然而内心深处却预感这将永远不可能发生。随着渡船缓缓经过瑟多萨小岛,向着大运河入口航行,他渐渐接受了自己命运未卜的事实。
他靠在木头长椅上,突然看见了奥卡拉汉的脸,吓了一跳的他换了个位置好让自己读到报纸上爱尔兰人照片下方的头条标题,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旁边的乘客就换了版面。
奥卡拉汉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他需要知道也只有受雇行刺这个事实。以前的他并未构成威胁,现在当然也不是。
乔恩本应该为这个想法感到释怀,但他没有。他盯着湖面,心里想着自己踏进城市的那一刻,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那是个他承担不起的风险。
渡船终于抵达了大运河的第一站,他站起来准备下船,旋即又改变主意坐了回去。抵达雷雅托大桥的时候,他仍然犹豫不决。又过了两站,他还是没有决定。渡船最终抵达了终点——圣西尔维斯特罗。
他和其他乘客一同走下船,随后发现了一个机会——在那对老年中国夫妇反应过来之前,直觉便促使他走上贡多拉船坐在二人旁边,吩咐船夫开船。
“两个人,”船夫摆摆手说道,“只能上两个人。”他一边解释,一边指着那对一脸困惑的夫妇。他们已经预定了从雷亚托桥下到圣马可广场的浪漫之旅。
“就破个例吧。”乔恩回答,看都没看身穿传统服饰的船夫一眼,打开了帆布背包。可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通常不会跟人多费唇舌。“走!”
“规矩就是规矩,”船夫十分坚持,“你想害我丢掉工作吗?贡多拉有的是,看看你周围。”
“我已经上了这艘,所以破例吧。”乔恩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摸索到了背包里的手枪。“谁都不想惹麻烦,对吧?”
船夫的视线立刻落在手枪上。他瞥了一眼中国游客,发现那两人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危险的一幕。他又看了一眼乔恩,发现自己别无他选,只好把船推下了运河。
“你们不介意我一起吧?”乔恩转身对夫妇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他们疑惑地看着他。老头挥挥手,笑道:“不太会英语。”说罢,点点头。
船夫一边盯着乔恩,一边盯着前方的水面,缓缓地把船划向雷雅托大桥。
乔恩突然意识到只要自己一直待在水上,有利形势便倾向于他这边。
威尼斯火车站附近停着一艘私人游艇,凌晨三点时分,乔恩就蜷缩在游艇甲板上的柏油帆布下。不远处便是自由大桥,它连接了威尼斯城与意大利梅斯特雷区。
大桥以及与大桥平行的火车轨道都被警察和士兵重重包围了。过去的几天里,进出威尼斯城的每一辆车、每一趟火车、每一个人都要被拦下彻底搜查和盘问。乔恩并不知道这个状况,但他本该料到的。
他们所采取的手段阻断了所有逃向自由的道路。黎明到来之时,乔恩湿漉漉地从藏身处中走出来,满身泥泞。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内心的绝望不断膨胀。
五十三
辛妮德·奥博尔在医院病房中接受全天候治疗和武装看管,此刻林赛正焦急地等在她的病房外。林赛提出与辛妮德见面,竟意外地得到准许,尤其是那个爱尔兰女人竟然欣然同意了。
年轻的医生走到她左边,两人握握手。“早上好,米歇尔小姐,很快就会有人来,你需要什么吗?咖啡?”
“不了,谢谢你。她怎么样?”
“情况很好,她很期待与你见面,”医生看了一眼坐在房门右侧的警卫,“我去看看她醒了没。”
林赛安静地看着医生走进辛妮德的房间,关上房门。过了几秒他匆忙跑出来,惊动了警卫。
“她不见了!”
警卫震惊地站起来。“不可能。”他坚持道,然后冲进房间。林赛也想跟进去,却被医生拦了下来。
“不见了?”林赛盯着医生困惑的脸庞问道。
警卫走出来,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她跑不了太远,封锁所有入口。”
医生离开去找他的上司,留下林赛一个人。她溜进辛妮德的房间,迅速扫视了一番房间。这儿到处乱七八糟的,家具和衣服满地都是。有些不对劲。
突然,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握住她双肩,将她带回走廊。“你现在得离开了。”警卫说道。
林赛犹豫了一下,随后意识到抵抗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她怎么逃跑的?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是门。你整晚一直在这里,对吗?”
警卫看上去心神不定的。“快给我走!”
林赛走向出口的时候,迎面遇上一群匆忙赶向辛妮德房间的警卫和医院的工作人员。
“你什么意思,一定有人在外面帮忙?”一个职位较高的医生紧紧抓住年轻医生的胳膊。
我也是那么想的,他们经过时,林赛想。但是谁呢?又为了什么?
***
冰岛人就在威尼斯码头边上,从这个利于观察的有利位置上看煤船卸货。这或许能成为他的逃跑的途径,他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向前跑去,时不时停下来躲在巨大的钢制集装箱后面躲避视线。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码头的闭路电视网络记录了下来。
“派几个人去那里,看看他要干什么。”坐在监控室银幕前的男人说道,他的同事立即冲出了办公室。
第二个镜头拍到乔恩从集装箱后面跑出来,冲向一排移动厕所,保安的身体向前倾斜起来。接着三名赤手空拳的保安出现在面前的另一个监视器上,他紧张地看着他们渐渐接近这个不速之客。
他们正朝他躲藏的地方慢慢走来时,可乔恩早就知道并做好了应对准备。他走出空地迎上他们,三个男人看见对方右手的枪,停下了脚步。
一个保安走上前来,乔恩想都没想就朝他胸口开了一枪,巨大的冲击力把男人掀翻在地。
“别开枪!”另一个人喊道,高举双手,惊恐的同伴也迅速做出同样的动作。然而乔恩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监控室里,屏幕前的男人闭上眼睛,以驱赶内心的恐惧。
十分钟后,这个消息传到AISE指挥部。保罗·孔蒂闻讯,立即调动武装分队前往码头。当他到达时,应急医疗队伍已经抵达现场,他看着三具尸体正被抬走。
“封锁所有出入口,不能让他跑了。”孔蒂对聚集在监控室里的手下发号施令,继而转向负责码头保安的男人,“开枪之后,你看见他去哪儿了吗?”
男人摇摇头:“我吓坏了,没敢看。那些人都家有老小的啊!他是谁?”
“你肯定不想知道,”这位AISE的特工说道,“警员很快就会遍布整个码头。这里有几个出口?”
“太多了,而且这里有成千上万个地方可以躲藏。”
“我也是那么想的。”孔蒂说道,随后调动了空中监视小队。他又转头对保安说:“告诉我摄像头都在哪里。”
男人向他解释着码头闭路电视的布局,对乔恩有利的盲点不少。他知道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对能否抓捕到他来说至关重要。
***
林赛正在撰写辛妮德·奥博尔失踪的新闻,突然听见了码头的枪声。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过如此刻般的兴奋。
当局对辛妮德逃跑的事并没放出太多消息,但事实证明她是在警卫上厕所的两三分钟内逃走的。
林赛在这方面没拿到太多资料,为《爱尔兰时报》撰写的文章里,问题远多于答案。而现在看来答案要搁在一边了,因为林赛径直奔向了码头。
她刚坐上水上巴士短信就来了,是尼克发的。上面写着:码头发生什么事了?好像我知道似的,林赛心想。她回复道:你来告诉我吧。尼克回答:那么码头见。
码头四周布起了大量警戒线。林赛赶到的时候无法接近案发现场。于是与其他跟自己同样一头雾水的记者朋友聚集在一起。
正与《每日邮报》的记者闲聊之际,她看见尼克同两个意大利军官在一起,她决定在他办完事之前,同他保持距离。一架军用直升机低低掠过头顶,扬起的灰尘几乎令她窒息。她看着飞机降落在码头里的一片废地上,从上面走下六名全副武装的强壮士兵。
俄罗斯人谢米安·德沃金也在安全的距离之外观察着事情的进展,他把手机放在左耳上。“没时间了,雅科夫。赶快搞定。”
“视野清晰的话,我会的。”雅科夫在阴影深处享受着这次行动。
“快动手。”德沃金继续关注着码头周围的事情动态,浑然不知乔恩·斯蒂芬森已经发现了一条逃生之路。
乔恩把背包背牢,滑入了脏乎乎的运河之中。他抓住树木和混凝土墙,只露出头来,朝着五十码开外的旧船棚移动。
好运正对他招手。
五十四
奥卡拉汉递给她一杯热咖啡。“我说过我会找到你的,”他一边环视着这间位于二楼的公寓一边说道,“地方不错,你觉得呢?”
辛妮德·奥博尔抿了一口咖啡:“我还以为你逃不掉了。”
奥卡拉汉也这么想。这次兵行险着,意外的惊喜却站在他这边。没人能想到这个计划。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机会则不期而至。
“你觉得想杀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对方帮了我大忙,”奥卡拉汉回答,“我本以为是那个冰岛人,但不会是他。城里有个英国军人跟意大利人合作,但我觉得他不会做那种事,至少不会在外国,”他看着辛妮德,“所以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这个公寓是谁的?”
“仅供紧急情况使用,”奥卡拉汉说,“我认为现在就是紧急时刻。”
“这房子一直都是你的?”
“不,这里属于我朋友的朋友,他刚好去科克郡了。国内的人几个月前就安排好了,以防我有需要。别再问了,说来话长。”
“那么我们待在这里是安全的了?”
“目前来看是的。这里地远人稀,整个街区都是私人财产,不过这些人一年只回来几个月,所以没人会来打扰我们。我们可以从地下去往运河。”
很好,辛妮德心想。“那么,我们能在这里待多久?”
“直到我想到能让咱们安全回家的计划。我们的第一次逃亡还不算太惹眼,对吧?听说你想自杀,是真的吗?”
“我很压抑,”辛妮德向他坦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四下。
“睡一会儿吧,”奥卡拉汉说道,“我要打几个电话。”
辛妮德喝完咖啡,躺在床上阖上双眼。往昔的记忆如洪水般涌上来:在德里与朋友遭遇驳火的那天;她第一次发誓加入临时爱尔兰共和军的那天;还有第一次与谢默斯·奥卡拉汉相遇时的记忆。
她曾努力地想爱上他,有那么一阵子,好像真的可以。他比她年纪大,各方面都比她有经验。然而有一次他们事后躺在床上时,他说的话困扰了她很久。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想通为什么。
偶然间的谈话,漫不经心的低语,多年来的虚张声势的言行令她做出了最坏的设想,然而她始终没勇气坦率地问他。
现在已经不需要问了,因为她自己弄清了答案。她还有最后一笔帐要算,时机已到。
***
雅科夫透过望远镜看着他消失在船舱里,却不敢从天然气储罐塔这个有利的隐蔽位置走出来,这里距离他右下方的主搜索区非常远。
不一会儿,柴油马达的轰鸣声响起,一艘高速快艇驶出船棚,船舵后面的乔恩朝着朱代卡运河的开放水域远去了。
雅科夫抄起肩上的狙击枪,迅速瞄准放了三枪,却都堪堪擦过那逃跑的目标。
枪声引起了保罗·孔蒂手下的注意,他的目光转向小水渠另一侧的天然气塔,一粒子弹穿过码头区,但他什么都没看见。等到他召集几个人靠近探查时,雅科夫已抢占了一艘私人汽艇追赶冰岛人去了。
没过多久,追逐的一幕就被赶来协助搜索的军用飞机小组捕获到了。
“他们正在朝大运河方向移动。”飞行员通知地面指挥,把消息转达给了保罗·孔蒂。数艘警用汽艇立刻就位,不出几分钟,AISE的人员就由水路返回市中心了,他们知道乔恩再次夺得了有利形势。
“谁在追赶那艘船?”接通孔蒂后直升机飞行员问道。
“不知道,”他回答,“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男人,拿着狙击枪。”
飞行员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孔蒂转身对一名手下说:“我要跟尼克谈谈。”
码头处,尼克正在全神贯注地与林赛说话,有人轻拍他的肩膀。“先生,长官想跟你谈谈。”男人递给他一部手机。
“我们发现了那个冰岛人,有人正对他穷追不舍。”
“我猜他是负责处理后患的人,”尼克说道,“奥卡拉汉应该也在名单上。你知道那个女人的事情了吧?”
“刚刚知道,有什么联系吗?”
“不知道,”尼克回答,“我听过她的事,唯一的联系肯定是奥卡拉汉。”
“另外我们查过那些挪威人,他们似乎私底下和温特伯顿及高层官员进行着一桩关于开采许可的勾当,而且很有可能正是因此事而被杀。当局逮捕了相关人员,审问之下他们将整个计划全盘托出,并对私底下交易一事供认不讳。我们得见一面。”
当日晚些的会面安排好后,二人挂断了电话。尼克转向林赛,“再说些奥博尔的事吧。带走?什么意思?”
五十五
梅斯纳尔酒店上游有座桥,横跨里约德拉佛纳斯运河。冰岛人刚把游艇开过桥下没多久,引擎就不运作了,他只好弃掉游艇。现在,他站在萨尔维亚蒂宫的阴影下,越过大运河看向另一侧的百合圣母教堂水上巴士站,那儿聚集了一大批游客。
他渐渐相信自己终于摆脱了突然从运河口出现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汽艇,快步走到建筑物门前。
从一开始就监视着追逐过程的军用直升机不断地在上方反复盘旋。这彻彻底底地将俄罗斯人暴露出来——他此刻将汽艇停靠在码头,准备徒步猎杀目标。
时间紧迫,冰岛人走进这座19世纪的建筑物里,匆忙跑到后面。他爬上一扇残破的玻璃窗,跳下塞米特克洛宫的后巷。他找到入口的门,宫殿现在已成了豪华私人住宅,房子的三个主人都没发现他,他左转走进狭窄的、通往正对大运河的登陆点的走廊。
一走出去之后他便向右转,迅速沿着水边的小道走向萨鲁特巴士站,一辆水上巴士正停靠在岸边让旅客下船。
乔恩刚要向前,雅科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看来你走到头了,”雅科夫说着举起手中的枪,“非私人恩怨。”
正在这时,直升飞机低低掠过大运河上方,侧门打开了,两名训练有素的枪手手持武器出现在门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局。
“放下武器!”扩音器里的声音盖过了飞机螺旋桨的轰鸣。雅科夫转身朝飞机开了两枪,然后伏身从乔恩身边翻滚着逃开了
“不许动!不许动!”同样的声音以更高的音调响起。一名枪手瞄准了乔恩·斯蒂芬森,然而他翻身跳进运河,消失在昏暗的河底。
雅科夫重新站起身,随手抓住一个女人,用枪指着她的脑袋跳上了汽艇。他抬头看着仅有几码之遥的直升飞机,螺旋桨下的气流猛烈地在水面卷起巨大的波浪。
他威胁性地朝直升机舱口待命的枪手晃了晃枪,蛮横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直升机飞行员无法看着事态危险程度逐步升级,不得不飞离现场。
片刻安静之后,雅科夫将女人推开,跳下船消失在周围狭窄的水道里。而此时,冰岛人在下游不远处浮出水面,大口地喘着气。
等到三艘满员的警船赶到现场时,他们早已无迹可寻。
***
尼克被保罗·孔蒂召回AISE当地指挥部,协助加快追捕冰岛人的进程。这时一条关于辛妮德·奥博尔下落的潜在线索浮现出来。
就在辛妮德失踪的时间段左右,医院外的一部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的护送下走向旧广场的模糊影像。而十五分钟后,在大运河雷雅托大桥附近一带的某条窄巷内的另一部摄像头,则捕捉到了同一对男女朝着圣巴尔托洛米奥附近的购物广场的方向前进。
尼克和保罗看了录影带。“肯定是他们,”孔蒂说道,“不幸的是,我听闻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我可不觉得他们是去购物的。”
尼克向着放便携式DVD播放器的桌子俯下身子。“往回倒几帧,”他说,“看。”
他们端详着那几秒钟的影像。“看,”尼克提示道,“她向前靠,好像要吻他的样子。”
孔蒂点点头,瞥了一眼尼克。“奥卡拉汉?”
他回头看播放器上静止的画面。“跟她在一起的肯定是奥卡拉汉。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至少我们知道他没死。”
***
傍晚时分,林赛与尼克在他们最喜欢的露天咖啡馆里见面了,两人点了披萨和白葡萄酒。
“我觉得事情快步入尾声了,”等待上菜的时候,他说道,“AISE的伙计们正在一点点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那么我们现在知道些什么消息呢,私下里说,如果你想的话。”林赛抿了一小口店家自酿的葡萄酒,皱起了眉头。“好烈啊。”她说着把酒杯放回了桌子上。
“那个冰岛人似乎受雇于俄罗斯财团,目的是为了破坏挪威人背着政府将石油开采许可卖给一家英德合资企业,而谢默斯入伙则是因为他深谙炸弹制作技术。你说得没错,他纯粹是为了钱,为了给国内的同伙提供资金。”
林赛笑道:“还有那个穆斯林疯子呢?”
“据我在英国的上司说,他曾在巴基斯坦的一个恐怖分子集中营接受训练,在冰岛待命的时候偶然遇到了那个冰岛人,关于他的资料比较含糊。不过他的主要目标是巴基斯坦总统,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乔恩的行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希望他在天堂是个快乐的家伙,”林赛打趣道,随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哎呀,我可以说那样的话吗?”
尼克看看桌子周围。“没人听你说话,”他说着喝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回桌子上,“那话也没错,”他说道,“那么,我说到哪儿了?我的逻辑讲得通吗?”
“还行,”林赛回答,“但这一切跟奥博尔有什么关系?”
“跟她没什么关系,”尼克说,“至少我没看出来。”
“那么,你觉得她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在找她吗?”
“他们派了一个小队找她,不过目前她不是优先目标。乔恩仍然是他们的头号目标,希望你没记笔记。”
“听着,到现在为止,你告诉我的不比我自己查到的多多少。我听说,不是听你说哦,提醒你一下,外面或许还有另一个疯子在活动。”
“对此我不作评判,不过你的消息也不算偏,”尼克坦言道,“好了,公事说完了。这一切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会派我去中东,眼下我这方面的经验可算是比较丰富了。你呢?”
“或许会去钓鱼。”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威尼斯之旅还远远没有结束,可怕的转折正在等待着他们。
五十六
雅科夫深呼吸一口气,拨下手机里的一个固定号码,不耐烦地等待接通。
“他跑了。”他告诉谢米安·德沃金。
“你太让我失望了,”德沃金答道,“或许我应该亲自动手。”
“不必了。我从来没在任务中失败过,这次也是。”
雅科夫靠墙而坐,试图预测乔恩·斯蒂芬森的下一步行动。他就在附近,雅科夫仿佛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但他又不希望那个冰岛人这么快出现,因为周边的街道和水路上依然布满警力。
夜幕降临之时,乔恩·斯蒂芬森终于行动了。安康圣母教堂旁边神学院的地下室浸满了水,心情依然绝望又消沉的乔恩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这座教堂坐落于威尼斯大运河和朱代卡运河交汇处的三角洲里,离他逃离的现场不远、
狭窄昏暗的人行道横穿无人的教堂空地,他从一个门口的阴影里飞奔到下一个,向着灌木丛和树林稳步前进,脑海里除了尽快离开这里以外,没有其他明确的计划。
在空地离相对安全的树林只有几英尺远,他向前冲去。有人在某处摁下开关,大片泛光灯立马亮起,将他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僵在原地,抬眼望向周围。
“别动!”
他这才慢慢搞清楚自己落入了陷阱之中。全副武装的AISE特工从他前后的树林里走了出来。
“放下武器,还有背包,双手慢慢地放在脑后。”
他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他琢磨着趁人不注意逃走,但随即意识到那无异于自杀。他把枪放在地上,接着又放下背包,举起双手放在脑后。
“向前走。”
他只向前走了两步,紧接着便是一声枪响——乔恩站了一会儿,缓缓跪下,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亮起,尼克就回到AISE指挥部,听取追捕奥卡拉汉和奥博尔的进展简报。
“他们跑不远。我猜他们就藏在市内的某间安全屋里。共和军组织一直都有安全屋,如果没有后备计划,奥卡拉汉绝不会来到威尼斯。这是那群家伙的行动模式,我咁打赌他还有枪械和炸药。”尼克说道。
保罗·孔蒂可不喜欢自己所听到的。“我们从宪兵队以及守备队调来了一些人协助工作,能调的都调来了。”
太阳从澙湖之上渐渐升起,尼克走向窗口,凝视着这座城市。威尼斯有太多能藏匿的地方、太多逃跑路线以及太多游客可以提供掩护。而且尽管孔蒂下了保证,但仍然没有足够的人手处理这桩事态飞速发展的案件,因为这座城市在过去的一个星期经历了如此大规模的突发事件。
“我可不羡慕你的工作,”尼克转身对着孔蒂,“虽然我很乐意,但我觉得自己无法再给予你进一步的协助了。伦敦的上司已经叫停了行动,希望我短期内尽快赶回去。不管奥卡拉汉在哪儿,他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逃犯永远都是威胁。”孔蒂说。
***
林赛正在电脑前搜索冰岛人的背景资料,却一无所获。于是她放弃这个念头,抬起胳膊伸伸懒腰,打开水壶的开关,打算再给自己冲杯咖啡。
等着水烧开的时候,她检查邮件,不过没什么特别引起她注意的内容。她冲好咖啡,又开始处理起文章来。她应该用点儿记者的技巧来完成这段内容,然后再把它交给都柏林的主编。
《追捕冰岛人的行动在恐怖与神秘中落幕》
她喜欢这个标题,不知道弗兰克会不会采纳。
安康圣母教堂坐落于威尼斯大运河与澙湖上的圣马可区之间的一处狭长陆地上,是威尼斯最负盛名的古老教堂之一。意大利精英特工小队深夜于此处展开了行动,人称冰岛人的恐怖分子终被警方逼入死角并击毙。
据意大利对外情报安全局(简称AISE)的负责人称,今晚前些时候,乔恩·斯蒂芬森被困于此,并与警方近距离进行驳火。
据了解,AISE特工仅凭直觉认为乔恩藏匿在教堂内,重重包围教堂后,潜伏了数个小时。
然而,向冰岛人开出致命一枪的凶手仍未查明。消息来源称,AISE意欲活捉目标,以便审问此人在威尼斯犯下的各种恐怖罪行。他不仅仅是谋杀两名挪威政府官员的凶手,而且与几乎夺走巴基斯坦总统性命的自杀式爆炸也有关系。
有消息表明,开枪的凶手有可能是一名职业杀手,从冰岛人开枪袭击挪威官员后便对其穷追不舍,但该消息并未得到证实。访问过几名当地平民和游客后,我们认为冰岛人除了在躲避AISE特工的追捕外,还在躲避该神秘人。
迄今为止,并无来自AISE或意大利政府机构的人士对此事件发表评论,而从冰岛人尸体中取出的子弹已送鉴证部门检验。
与此同时,针对失踪的爱尔兰女士以及前爱尔兰共和军恐怖分子谢默斯·奥卡拉汉的搜索仍在继续。该女性炸毁飞机的意图流产后,在精神病院治疗期间失踪;冰岛人一伙人于上周被困总督府数天,而谢默斯·奥卡拉汉据说为其中一员。
林赛重新读了一遍,检查错字之后,心中对此视为一篇杰作,随后便把文章附在电邮中发送回都柏林。
完成之后,她梳洗打扮,打了几个电话,便从酒店出发与尼克碰头去了。
五十七
“那么,今天有什么消息?”尼克握住林赛的手。两人在她酒店不远处的圣马可区的曼宁广场见面了。
“消息就是我是个天才记者,”林赛大笑起来,“你呢?”
“没什么消息。上面想尽快把我召回去,看来我在这边的日子差不多结束了。”
“在奥卡拉汉还没抓到的情况下?”
“他再也不是威胁了。再说,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在这里只不过扮演了一个顾问的角色,虽然参与的内容比预想的多。那你呢?”
“我还要在这里待几天,可能要等到他们抓奥卡拉汉和那女人。他们在国内的报纸上仍然是头条新闻。”尼克很快就不能陪她了,但她没把这话说出来。
“你饿吗?”
“不太饿。”
“我也是,”尼克突然停下脚步,紧握她的双手说道,“咱们坐一次贡多拉船怎么样?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一趟,毕竟来到威尼斯就不能不游览大运河。”
林赛丝毫没有犹豫。“说得太对了。”两人走向最近的河岸,打算游览一次。
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停靠了几条船的码头。他告诉林赛,自己去附近的露天咖啡馆里找那些正在享受咖啡的船夫,让她在这里挑选贡多拉。
然而等他返回码头时,她已经不在了。
他等了十五分钟,希望她能回来。他又待了一阵子,才断定她不会回来了。
***
“我打过她手机,她不接。”尼克站在保罗·孔蒂面前说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了好几遍了,”孔蒂回答,“听着,这里有失踪人口问讯处。这不是我们的份内事,除非她消失了48小时以上,才会引起警方的重视。即便那样,我也怀疑他们是否有足够的人力去搜索。”
“前一秒她还在那,下一秒就消失了,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去过她的酒店房间,她刚刚给都柏林的主编发过文章,虽然上面写着大量的推测,但我相信她已经接近重点了。”
“然后呢?你想表达什么?”
尼克沮丧地摇摇头,已经快要相信自己的推断了。“或许什么人想灭口?”
“我读过报道了。你确信这事跟我们无关?”
“你读过了?在哪读到的?”
“报道已经在《爱尔兰时报》官网上发布了。评论很中肯,而且就像你说的,很大可能接近重点了。”
“那她为什么会失踪?”尼克恼怒地问道。
“你到底跟这个记者有多亲密?”
这触动了尼克的神经。好问题,他心想,比我想象中还要亲密。“那么你也没办法了?”
“听着,”孔蒂屈服了,“我会把她的消息传达下去,也会向搜索队施加压力,不过别的我就无能为力了。你跟她的报社联系过吗?”
“都柏林的报社?没有,也许我应该联系一下。”
随后,尼克给林赛的主编打了电话。不过弗兰克也没有她的消息。是的,她传过一份最新报道,不过明早她才会再联系他。
“有什么问题吗?”
尼克犹豫片刻,然后说了谎话:“我跟她约好了今天见面,但没能联系到她。手机打不通。”
“肯定没电了,信不信由你,那姑娘连充电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弗兰克说道,“你是哪位?”
“尼克,尼克·萨瓦斯。”
“哦对,她跟我提过你。如果她打电话了,我会让她联系你。”弗兰克说道。“哦,既然你打来了,有没有关于奥卡拉汉和那女人的最新消息?”
“我不知道。”尼克说罢,挂断电话。
他又回到了林赛的酒店房间。没什么可疑之处,跟上次见到的一样。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和下方的运河。
你在哪儿?
他刚要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感到大腿上传来一阵振动。是短信,他迅速打开手机。
救命,上面只有两个字。是林赛发来的。
***
辛妮德此刻毫无睡意。奥卡拉汉就像被意外威胁逼上绝境的疯狗一样,而林赛·米歇尔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愚蠢。
“听着,我是记者,我只是在工作而已。”
“别他妈说得跟真的似的。”奥卡拉汉怒喝道,朝她挥舞着手枪。
“好吧,我跟踪你是因为你很眼熟。”
“然后你想干什么?”
林赛看了他一眼。问得好。问得很好。“那么,”林赛顺从地说,“你现在要怎么处置我。”
奥卡拉汉只离开公寓几分钟去买食物和水,就被林赛发现他离开商店,她当时决定跟着直觉走,结果便有了现在的场面。
“这个嘛,很明显我不能放你走。”奥卡拉汉说着,谨慎地朝辛妮德的方向看了看。
辛妮德起床站直身体。“结果还是一团糟吧?”她小声嘀咕道。她在想,自己先前有机会的时候应该动手的。
“你要杀了我吗?”林赛惊恐地吞了吞口水。
“我现在不是杀手。”奥卡拉汉说。
“那倒是,你只为了钱杀人,”林赛稍微恢复了镇定,“那么,你到底来威尼斯干什么?”
谢默斯盯着她:“你是记者,你来说。”
“你真想干掉那些挪威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怒喝道。
“冰岛人死了,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奥卡拉汉略显诧异。
“看起来是俄罗斯人干的。”
“俄罗斯人?”他大笑起来,“果然是记者。想到什么就编什么。”
“那你以为是谁对你开的枪?在法庭外面瞄准你的可不是警察。”
奥卡拉汉摇摇头。这个女人理清了整件事,而且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会到处找我。”
辛妮德走到奥卡拉汉面前。“她说得对,我们不能把她关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她是对的。他们在找她。一旦他们找到了她,也就找到了我们。”辛妮德争辩道。
奥卡拉汉知道她说得对。他举起枪顶着林赛的前额,只说了一句:“妈的。”
五十八
尼克满心忧虑。他很自责,也很无助。他再次拨通了林赛主编的电话,不过对方仍没收到消息。
在解决这件事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威尼斯。
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保罗·孔蒂。“我们可能查到了线索。半小时后指挥部见,到时候我能收到更多消息。”
尼克立刻穿上外套,离开了酒店房间。等他到达安全局指挥部后,孔蒂正在跟他的精英部下召开紧急会议。尼克从咖啡机里斟了一杯咖啡,焦急又满怀希望地等待着。
“我们或许可以松一口气了,”孔蒂出现之后,跟尼克握了握手,“来,”他朝尼克扬手,示意他进入临时作战指挥室,“我们从监控录像里看到这个。”
尼克身体前倾靠近屏幕。人影不是很清楚,但看起来很像林赛。她在门与门之间躲藏着身影,似乎想跟踪什么未知人物。
孔蒂暂停画面:“仔细看看,你怎么想?”
“我觉得你是对的。这个录像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拍到的?”
“跟她消失时间差不多,就在几条街以外的地方。”孔蒂回答。
“你认为她想干什么?”尼克看着屏幕问道。
“我们认为你有可能会想到什么。”
“正如你所说,她好像在跟踪神秘人。”
“没被拍到的某个人,你觉得会是谁?”
“只可能是奥卡拉汉,或者那个女人。”尼克推断,“问题是她现在在哪儿?”
“我们的想法一样,”孔蒂回答,“所以,我们现在把所有搜查力量集中在那片区域里。如果她在跟踪奥卡拉汉,他有可能就藏在那附近。奥博尔可能也跟他在一起。这会成为本案的巨大突破。”
多亏林赛做的蠢事,尼克心想。或者说是,调查天赋。
***
“我们要怎么处理她?”辛妮德转身对正在反绑林赛双手的奥卡拉汉问道,“我们总不能带着她。”
“我们也不能把她留在这里。”这么久以来,奥卡拉汉头一次感到恐慌。“你他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他怒吼着,双手勒住林赛的头,把她拉到自己面前,让她感受到自己话语里的恶意。
他弄疼她了,但她不能让他知道,那样他就得逞了。“只是工作而已。”她低声回答道,目光转向辛妮德寻求帮助。“他们知道我失踪了,会到处找我的。”
“你早说过了,”奥卡拉汉低声吼道,“我不杀女人,也不想杀你,但是你自己找死。”
他的目光转向辛妮德,而她却看着别处。他是对的,但她又能怎么样呢?她看着窗外下方的运河。就在这时,她看见警船正缓慢地从水面上朝公寓楼的方向移动。她离开窗边。“他们好像已经开始搜索了。”
奥卡拉汉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正在逼近的船只。“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他发现警船经过窗户下方,最后消失在视线中,“不过找到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正是辛妮德所想的:她动手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然而,林赛的介入使得事情复杂化了起来。
奥卡拉汉把枪扔在辛妮德旁边的床上。“看着她。”他说罢走向门口。
“你去哪儿?”
“看看地下室,也许能找到艘小船。我们今晚必须离开。我五点钟回来。”
他一走,林赛就对辛妮德说:“收手吧,不然的话结局将会陷入灾难。”
“谁陷入灾难?”
“我,”林赛一边回答,一边在绑着自己的木椅子上难受地动来动去,“还有你和他。”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如果你在担心这个的话,”辛妮德向她保证道,“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我现在不需要了。其实我很高兴,我知道我该干什么,等到事情结束了,或许你就明白了。或许有一天,所有人都能明白。”
门猛地打开了,奥卡拉汉被推进来,跪在辛妮德面前。
“看看这里都有谁?”雅科夫说着,走进房间,他的枪口朝下,指着倒霉的爱尔兰人。
“怎么回事,你他妈是谁?”辛妮德尖叫一声,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俄罗斯人,又低头看看奥卡拉汉。
“受人钱财而已,”雅科夫说,“非私人恩怨。站起来!”
奥卡拉汉挣扎着站起身对辛妮德说,“他是负责处理后患的,”奥卡拉汉直视着俄罗斯人的眼睛,“没错吧?你是来善后的。”
“还以为在法庭外面干掉你了。怪我大意,让你溜了,”雅科夫回答,“不过,我还是来了。”
“为什么?”奥卡拉汉问道。
“跟你一样。我只是做事而已。我从不问问题,”俄罗斯人瞄了一眼辛妮德,又看看林赛,“你不打算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五十九
“虽然机会渺茫,”尼克说,“我们怎么能查出威尼斯里哪处房屋属于爱尔兰人,或是跟爱尔兰人有关?”
“什么意思?”孔蒂反问。
“奥卡拉汉肯定躲在什么地方,我猜是安全屋。从爱尔兰和此地的联系来看,城里肯定有爱尔兰人活动的迹象,他们很有可能会买房子。”
明白这种可能性后,孔蒂缓缓点了点头。“这里的确有一些爱尔兰人的住所,你说的没错。有些人在这里置办了第二住所,大部分都是公寓。对、我马上让人去查。”
很快孔蒂便拿到了一份威尼斯市内爱尔兰人名下房产的长名单。这个数量着实让他惊讶,外国人为了圆威尼斯之梦,不惜花重金投资,原住民本不该像这样被逐渐挤走。
“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至少有三四百所房子。”孔蒂抱怨道。
“不过在林赛失踪的区域有多少处?那些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尼克说。
“等等。”孔蒂说着开始把名单按区划分。付出三十多分钟的努力之后,名单缩短至十五个。“我们需要更多人手。”他说罢,拿起电话。
“我有什么能做的?”尼克越来越激动了。
“什么都不做,”孔蒂回答,“我们要做的只有等待,把房子都检查一遍需要一段时间,而且远不止这些。”
尼克失意地叹了口气。孔蒂是对的。
就在这时作战指挥室的房门打开了,乔治·卡里帕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走了进来。
“头儿,你怎么来了?”孔蒂不知所措地问道,走上前去跟卡里帕里握手。
“我出院了,他们想让我再休息一周,我告诉他们没门儿,我可好得很。跟我说说情况吧,”他说着看了一眼尼克,“还没走?”
“我们似乎发现了奥卡拉汉的踪迹。现在走未免太不应该了。”
“还有一个爱尔兰记者失踪了,尼克的好朋友。”孔蒂补充完,继续汇报最新动态。
***
林赛身上弄湿了,刚才辛妮德开枪打中了俄罗斯人,他的脑浆喷在远处的墙上,到处都是。
他没看见。当时他正站在奥卡拉汉旁边,用枪指着他的太阳穴,威胁着要杀掉他。而坐在床边的辛妮德,伸手摸到枕头底下,拿出谢默斯之前扔给她的枪。
“放下枪。”她对雅科夫喊道。他不但没理她,反而当面嘲笑她,随后他就死了。
此刻他躺在地上,头中两枪,而辛妮德对此毫无感觉。
林赛闭上眼睛,不想看见眼前恐怖的场面。奥卡拉汉慢慢回过神来,跨过尸体走向辛妮德,伸手要枪。“欠你一个人情。”他说。
辛妮德把枪拿开。“我想拿着,”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默斯耸耸肩,淡淡地笑了。“无所谓,”他小声嘀咕,“反正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顺便一提,天一黑我们就离开。”
“他呢?”辛妮德看着雅科夫的尸体,问道。
奥卡拉汉转向尸体。他弯下腰,从雅科夫手里拿走枪,顺便也拿走了他口袋里的手机。“他用不上这些东西了,”他说着看向辛妮德,“我们晚些把他扔进运河里。”说罢,他从床上扯下毛毯,盖在尸体上。
林赛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只有木地板上的一片血泊,以及覆在尸体上的毯子。
尼克,尼克,你在哪?
奥卡拉汉仔细端详起雅科夫的枪——里面满膛子弹,随即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接着他看看手机,打开通讯录。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名字。
他按下拨号键,等待接通。
谢米安·德沃金喝完伏特加,正想再去酒店房间的小酒柜里倒一杯时,电话响了。
“搞定了?”他问道,透过窗户看着大运河。
奥卡拉汉不确定这是个问题还是在陈述事实,他拿开电话,看看刚才拨打的号码,按下了结束通话按钮。
德沃金疑惑了。他的手指停在重播键上,但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如果是信号问题,雅科夫会打回来的。于是,他等待着,可终究还是失去了耐心,重新拨通了那串号码。
奥卡拉汉接了电话,却没说话。德沃金紧张地听着,却迎来一片沉默。
“雅科夫?在吗?雅科夫?”
奥卡拉汉低头看看尸体。“雅科夫刚刚离开这里。”他说。
“奥卡拉汉?”
“你是谁?”这个爱尔兰人问道。
“要杀你的人。”德沃金说罢,挂掉了电话。
奥卡拉汉看看辛妮德,又看看林赛。他跨过尸体盯着窗外。天还没黑。“我想我们最好现在就走,”他下定决心,“麻烦快来了,咱们走。”
“那她呢?”辛妮德问道,目光转向林赛。
“她就留在这里。”奥卡拉汉说着抓起辛妮德的胳膊,把她往门口拽。“赶快。”
两人迅速走下地下室,向着运河边停靠船只的地方赶去。奥卡拉汉在辛妮德前面解着绳子,她退了一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犹豫着该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她很快做出了决定,恰好此时奥卡拉汉发现了正在逼近的危险。“回去!”他喊道,跑离小船,把辛妮德推回地下室。“警察。”
警船慢慢靠近,全副武装的警察在船上扫视着运河两岸的高楼大厦。奥卡拉汉和辛妮德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离开视线范围。
“我们得马上走。”奥卡拉汉说着,又朝停靠的小船走去。
“不。”辛妮德的声音微弱又颤抖。她决定了。“谁都别想走。”她掏出枪,瞄准谢默斯的脑袋。
奥卡拉汉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疯了吗,女人?”他怒吼,“你他妈在干什么?”
“我要射死你。”辛妮德说着,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六十
尼克在孔蒂的笔记本上打开威尼斯的谷歌地图,锁定了市内的多尔索杜罗区,那里非常受爱尔兰投资商的欢迎。
“这里,”尼克指着夹在运河与圣玛格丽塔商业区中间的住宅区,“根据你提供的信息,这里有很多第二住所和度假住宅,因此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孔蒂转而问自己的上司。“你怎么看?”
“去吧。”卡里帕里看着尼克答道。
“应该会有住宅登记,”卡里帕里说,“我们认不认识市议会的人可以帮忙省掉繁文缛节?锁定在多尔索杜罗区。”
孔蒂打了几个电话。“他们会在半个小时内发给我一份名单,”他说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出发了。”
“越快越好。”尼克嘀咕着抓起外套,检查了一下手机,没有新信息。
***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奥卡拉汉反驳道。
“我已经弄清楚了。”辛妮德紧握着手枪说道。她克服了恐惧,重新掌握局面。“你甚至都不记得她们的名字。”
“名字?”
“她们的名字是路易丝和安吉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在国内的时候,在伯格赛德的时候,你袭击英国巡逻队的那天,有两个小姑娘死了的那天!”
奥卡拉汉想起来了。辛妮德从他的表情看出这一点,她朝他挥舞着手枪:“所以我要杀了你。”
“听我说,我是去那里布置炸药的,其他人拿着枪。他们才是开枪的人,不是我。”
“我一开始也是那么想的,但我不傻。我听得见,看得见,”辛妮德说,“我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了你,一副大人物的样子,告诉你的同伙你是如何在科尔姆害怕得逃走了之后拿过他的枪,然后朝士兵开枪,真奇怪你为什么没连他一起杀了。”
奥卡拉汉用力吞了口口水,朝辛妮德走去。“听着,你当时不在场,你不知道情况。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他妈的可是在打仗啊。”
“别靠近我,”辛妮德怒喝道,朝奥卡拉汉挥舞着手枪,“我在场。路易斯和安吉拉根本没有生还机会,打死她们的枪跟你们当时用的武器一样。我加入之后不久拿到法医报告的时候反复核查过了——正是科尔姆的手枪杀了我的好朋友,就是你杀了我的好朋友。去死吧你!”
她扣下扳机。子弹打中奥卡拉汉的左肩,他失去了平衡,笨拙地摔倒在浮码头上,开始朝小船的方向爬。辛妮德又开了一枪,打中他的后背。他翻过身,拿出从雅科夫口袋里捡到的枪。他举起枪,一连串子弹射到小船一侧,碎裂的木头四处飞散开来。
辛妮德趴在地下室的地上,匍匐着寻找隐蔽,更多子弹朝她的方向飞过来,而奥卡拉汉爬起来,看着运河另一侧子弹飞来的方向。
两艘警船出现在运河上,它们飞快地朝现场驶来,闪烁着蓝色的警灯。
辛妮德站起来,想弄清状况。奥卡拉汉从船上爬出来,爬上浮码头。“帮帮我!”他一边呼叫,一般朝她爬过来。
她本能地跑向他,扶起奥卡拉汉,把他拖回地下室,又一轮子弹从他们身边飞过。
保罗在指挥船上,同行的还有尼克和一队训练有素的枪手。他们在运河对岸远处侦查到带枪的男人,便在枪火之中朝着对方逼近。
“带我离开这里,”奥卡拉汉说,“回去,回去。”
林赛解开双手,刚要站起来,辛妮德便拖着受伤的奥卡拉汉冲进房间。“帮帮我,”她说,“他中枪了。”
“哦,我的天啊!”林赛惊呼道,看着爱尔兰男人的伤口里汩汩流出的鲜血。“发生什么事了,谁开的枪?”
“我,”辛妮德说,“我们来不及了。”
等等,林赛心想。我在干嘛?“我不能。”林赛说着走向门口。
辛妮德用枪指着她。“你没得选。”她说。
“我们都有选择,辛妮德。你一直都在做错误的选择。我要走了,你阻止不了我。”
辛妮德抬起枪,对天花板开了一枪。“下一枪就是你!”她尖叫道,“快来帮忙!”
林赛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奥卡拉汉身边。他此刻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撕开他的上衣,露出了肩膀上的伤口,继而把他翻向一侧,看见了背部的枪伤——他失血过多了。
“他必须去医院。”林赛说着,抬头看看辛妮德,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窗外。两艘警船已经在运河远侧靠岸,枪手也已就位。
“没关系,”辛妮德说,“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
“什么?”林赛不解地说道,“你没听见我的话吗?他必须去医院,不然他会死的。”
辛妮德转身对着林赛。“所以呢?”
“所以,你想让他死吗?”
“差不多吧,”辛妮德回答,“他罪该万死。”
奥卡拉汉想坐起来,但背后的疼痛压倒了他。“找医生,随便什么医生!”他高声嚷道。
辛妮德离开窗边,俯身对奥卡拉汉耳语道,“你马上就会流血而死了,你这个杂种。”
林赛瞪大眼睛看着她。“我听到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颗手雷从窗户飞进来,满屋子都散开刺眼又呛人的催泪瓦斯。混乱之际,三个带着枪的人和穿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
“所有人趴在地上!”一个男人大喊道。
辛妮德趴在奥卡拉汉旁边。“他们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她大喊着把枪对准他的太阳穴。“这枪是为了路易斯,这枪是为了安吉拉。你这该死的,我爱你!”
她开了两枪,一名带枪的探员朝她的头和后背开了数枪。她倒在奥卡拉汉的尸体上,两人的血在地板上汇集成河。
“别开枪!别开枪!”林赛哭喊道,蜷缩在角落里。尼克和保罗走进了房间。
尼克冲到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结束了,”他低声说,“有我在,都结束了。”
六十一
午后的阳光划开了澙湖上冉冉升起的薄雾,圣马可广场上回荡着小提琴家汉德尔的清唱曲——《时间与真理的胜利》,林赛和尼克在一旁观赏。
他们在户外舞台右边的桌旁坐下,等待服务员端上两杯香槟,作为他们威尼斯之旅结束的标志。
“这真是个美丽的城市,”林赛若有所思般喃喃自语,“我不由觉得,发生的那些事情亵渎了这份美丽。”
“我明白你的意思,”尼克赞同道,“不过到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它将永远成为历史。生活还要继续,看看你周围,大家对上个礼拜到现在发生的事浑然不知。你和我?跟他们不一样。这就是生活。”
林赛笑了。“没错。只不过是某份报纸上的某一个头条、某一篇文章而已。”
“那咱们说点儿别的吧。”尼克靠在椅子上,“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孪生兄弟吗?”
“没说过,他什么样?”林赛问道。
“当然,”尼克回答,“跟我一样!”
“这当然,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尼克说道,“他是军人,有军阶的,脾气很暴躁。”
“你跟他一起当过兵吗?”
“天哪,当然没!我们的关系还没那么好。我可不知道在战场我信不信得过他,他很自我。”
“你最近跟他见过面吗?”
“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他现在可能在世界的另一头,很有可能回到伊拉克或者阿富汗去了。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活着,不然的话肯定会有人上门通知我。”
林赛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想着他们的酒什么时候能上来。她的目光又落到尼克身上,他的表情告诉她,他的思绪飘向了其他事情。“想什么呢?”
“有时候我真挺担心他的。”
“很正常,”林赛回答,“不然你就不是人类了。他有老婆吗?”
“你开玩笑吧。谁会嫁给他?反正,他是不适合结婚的那种人。”
“那你呢?”
“我怎么了?”
“是适合结婚的类型吗?”天啊,我都说了什么啊!
尼克露出微笑:“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话说回来,你呢,后面有什么打算?
“等我回到都柏林以后,弗兰克想见我。我有种预感,他要重开国际版了。”
“那么,对你来说是好消息。”
“希望如此,”林赛说,“你呢?”
“我明天飞回伦敦做简报,之后,谁知道呢。我以前说过,我在凯里郡有个很不错的地方。我很珍惜安静祥和的生活,但是哈里说……”
“哈里是谁?”林赛打断道。
“伦敦的上司。哈里·威廉森。他说他有个任务要交给我。”
“比如?”
尼克耸耸肩:“不知道。我只知道伦敦方面对共和军反叛分子日益增长的威胁非常担忧,这指的可不仅仅是资金募集的活动而已。他们越来越嚣张,肯定还会有其他活动,更有甚者还将触手伸到了爱尔兰之外。他们失去了美国方面的协助,不得不另谋出路。我的意思是,谁能想到他们会跟冰岛人这样的人合作呢?万事皆有可能。”
林赛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她预感又有大新闻要来了。
“还有,你也不能忽视来自基地组织的不间断威胁。很快他们就会在伦敦大干一场,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我们?”
尼克看着桌对面的她。“不管怎么样,”他消去脑海中的想法,继续说道,“我听说温特伯顿和他的朋友将被引渡回英国,面临一系列指控。你会去吗?”
“如果弗兰克想要这个新闻的话我就会去,但他可能会让新闻协会的家伙跟进这件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还有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跟石油和北极圈有关。他们想抢在俄罗斯人前面插一脚。我只知道这件事情仍要通过法庭解决。挪威希望得到绿灯放行,不过这事已经涉及到了联合国。整件事太复杂,我也不想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大概会被判坐牢。”
“那才对,”林赛说,“我觉得,气候变化、全球变暖,全都是骗局。我当然也不会像那两人,对那些事情那么看重。他们叫什么来着?苏珊和威尔。可怜的家伙,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不过,至少他们活下来了。”
“还有巴基斯坦总统。俄罗斯人算是救了他一命,打死了穆斯林。显然他们不喜欢留有后患,留下任何指向他们的线索,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雇佣乔恩来干些肮脏的活儿,”尼克说道,“至于那个穆斯林,他真是个精神失常的混蛋。”
林赛摇摇头。“也许不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巴基斯坦看似慢慢恢复,其实不然。他肯定是强烈地预感到了国内形势的走向,不管是错还是对,他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
“你身上的爱尔兰味道又出来了。”尼克笑着把手伸到桌子对面,拿起她的手。“希望你不是反叛分子。”他打趣道。
“天啊,当然不!我可不想再经历那种事了。罗伯特·戴维森的枪击案有什么消息吗?”
“似乎是意大利探员开出了致命的一枪。出现在窗口的男人。换了你会怎么想?就像你说的,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这就是命运。”
“那我们呢?我们会怎么样?”林赛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天啊,我在说什么?
好在这时香槟送到了。
穿戴整洁的服务员脸带微笑,用托盘送上香槟。“希望你们在我们美丽的城市里过得愉快,”他说,“在庆祝什么特别的事吗?”
尼克举起酒杯。林赛也举了起来。他们相视而笑。“希望如此。”尼克说道。而林赛的脸上也洋溢着温暖的神色。
他们都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然而多年以后,两人仍会回忆起此刻的时光。
关于作者:
大卫·W·斯托克斯是一名广播电台记者,在“独立广播新闻”供职多年,报道“北爱尔兰问题”的各大事件。
他曾凭借对前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访问北爱尔兰的报道获得“索尼奖”。
北爱尔兰的出版公司4SM历史悠久、声名卓著,出版过大量商贸方面的杂志。目前,大卫出任其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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